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他如过街老鼠,人人谩骂,他想堵住耳朵,可双手如千斤重,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
有人戏谑,指着眼前民生凋敝的景象。
你看,这就是你力主推行的新法,这就是你理想的盛世。
下一幕,他又一次迎上那哀求的目光,妇人嘴唇蠕动,“求求您,救救我们。”
京中近日下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徐易下了朝回家,却见一不速之客,他顿了顿,只是道:“进去吧,外面雨大。”
他们进到屋中,徐易为他倒了杯茶,“上一次您主动过来,是为了姚温,这一次是为了谁?”
那人神色悲戚,“为了你。”
徐易手一抖,茶泼了出来,他神色不变,找了块抹布将桌上泼出的茶水擦干。
“您也听说今日朝上的事了。”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杨约默认,“议礼之论,从来无关礼字。”
他长徐易七岁,亦是徐易的老师,他不想看着徐易陷入这漩涡中,幸而徐易还未表明立场。
徐易却岔开话题,“你我有多久未曾像今日坐下来聊天了?”
杨约垂下眼,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快五年了吧,自我提出新法变革,你我政见不合开始。”
徐易看他喝得干脆利落,“老师不怕我在茶中下药么?”
杨约瞥他一眼,“你不会。”
凭他对徐易的了解,凭他和徐易相伴十多年的情谊。
“那你信我吗?”徐易垂眸看着杨约。
“信。”杨约默了半晌道。
“老师既然信我,那不必担心了,徐易自有把握。”他莞尔一笑,竟让杨约有些恍惚,彷佛又回到那时,那时的徐易未入朝堂,仍是个喜欢跟在自己后面的小孩子。
......
大梦初醒时,天光大亮,姚温背后冒了一身冷汗,他闭了闭眼,方才起身洗漱。
洗漱完不一会儿,便有敲门声,姚温打开门,门外是邱逸重,手上还端了吃的。
姚温盯着他手里的吃食,邱逸重解释道:“刚刚过来的时候,大娘让我端来给您的。”
姚温这才侧身放他进来,邱逸重把碗放在桌上,不想膝盖一软,又跪在地上。
“你坐罢。”姚温这么说着,自个儿倚在门边,双手抱胸,“想好了?”
邱逸重坐了下来,略有些拘谨,“嗯,但我知道的有限,我们不敢过问过多。”
“无妨,把你知道的都说了。”
邱逸重叹了口气,正色道:“落霞县的县令叫作耿琨,耿家当年与一家联姻,把女儿嫁给那家儿子,后来那儿子出息,考了功名还在京城做了官,耿家跟着发达了,耿琨呢,则是耿家女儿的亲弟弟,那官的小姑爷,县令一职也是他靠钱捐来的。”
“我们都知他买官已触犯律法,但碍着上面的关系,他也算老实,未生太多事端,许多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前耿琨漏掉卷宗,司内都有提醒让他提交,可他打着哈哈,扯着业务不熟的幌子,蒙混了拖过去,这一拖,拖着拖着就没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管了。”
姚温听到此处,向他询问,“那官是谁?”
邱逸重思索了一会儿,“段家,叫段嘉玉,如今的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姚温有些糊涂,从前在朝上时,吏部尚书是个白胡子老头,姓霍。
至于段嘉玉,姚温隐约有个模糊的印象,应是当时经常跟在霍尚书身边的那位员外郎。
或是霍尚书致仕归家,而又这位段嘉玉继任成为新的吏部尚书。
“按察司也不管吗?”姚温问他。
邱逸重摇摇头,“无人举报,又无证据,按察司就算有心也无余力。”
“只是,没想到这次......”
姚温神色晦暗不清,“矿产也是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邱逸重默了半晌,“是。”
“还有呢?”
“没了,矿场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姚温捏了捏鼻翼,他摆摆手,从袖中掏出一瓶药膏丢给邱逸重,“拿去擦罢,桌上吃的也别浪费。”
说罢,他踏出房门。
晨间空气清新,鸟声啼鸣,院中别出心裁种了一排翠竹,常年碧绿,右侧挖了池子,池中仅剩浮萍飘荡,鱼戏其中,难生忧愁。
如此景致,可姚温心中烦闷,此事的关键之处,在于落霞县未呈交的卷籍,还有矿场之事......
若要处理此事,需要实地探查,如今派谁去都不合适,大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顾忌,思来想去,他觉得只有自己亲自走一趟落霞县才可行。
只是去之前,还得做好准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