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呐,这儿是掖庭,你们都是贱奴!”
“这辈子都休想踏出这里一步,少给我动些歪心思。”
这样的辱骂方烬五年前不知听过多少遍,她尚且觉得难以难堪。
更何况是名门出身的祖母和母亲。
只怕是比抽在身上的鞭子还难以忍受。
方烬后悔没能在那时多帮她们挡一挡,没能多给她们一些关心,没能再多替她们做一些活。
她若是多做些,她们便不会带着一身的伤痛离去。
祖母,是孙女不孝。
母亲,是女儿不好。
过去这么久了也没为你们洗脱身上的污名,你们是否怪我?
片片扇儿叶掀起,沙沙轻响唤醒方烬沉沦的思绪。
微风拂过她的脸庞,卷起鬓边碎发抚在颊边,方烬抬手拭去丝丝痒意。
指尖温热,方烬长缓一口气,至少她还活着。
弯腰拾起风儿携来的一片银杏叶,指尖搓动,浓郁的绿意筛出金色阳光,将其轻柔贴放在里衣内侧。
方烬笑了笑,夏日银杏这样美,别辜负了它,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她会亲手给方家带去光明。
已是正午,掖庭的嬷嬷们应当正在用午膳。
留下的罪妇们自然享受不到按点吃饭的待遇,她们得先完成手头的活。
方烬透过门扉,终于看到董府那位主母打扮的妇人。
她颤颤巍巍地提着一个比她腰身都粗的木桶扶门而出,肢体不协调,但动作不显生疏,显然已做过不少活计。
一身粗布麻衣,头裹发巾,再不见当日主母的派头。
正待下台阶,门内又跑出个抽条儿的女孩。
扎着精神的双髻,一把抓住快荡出水的木桶,嘴里唤着娘亲我帮您。
母女俩人相视一眼,没有不安、没有悲戚。
方烬远远看着,眼中渐渐有了暖意,即使跌入深渊,只要和家人聚在一块儿,等花开的日子便不再难熬。
有嬷嬷陆续回院,其中一个领事的,远远辨认清方烬身着的官服,神色一紧快步走来。
“大人我是这里管事的嬷嬷,大人贵步临贱地,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嬷嬷佝着身子,面上一派讨好之色。
“月前叫你看顾那对母女及其家人,看来做得不错。”
听方烬如是说,嬷嬷恍然大悟,顿时松了一口气,换上一副骄傲的笑脸。
“原是大人交代的,她们一家都好着呢,没挨打骂,活也比旁人少些,睡的也是不漏雨的好屋子。”
又谨慎开口,“大人怎亲来来了这污秽之地,没得脏了您的脚,大人只管和从前一样叫人传话,奴婢定当遵从。”
方烬没理会嬷嬷的试探,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那嬷嬷忙不迭伸出手。
“你当知皇宫护卫交在了锦衣卫手上,你这掖庭也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若有什么出格的事传到本官耳中...”
钱袋随着警告稳稳搁下,“那嬷嬷便要小心莫走夜路了。”
对方面色苍白一瞬,“绝不会有此类事发生,大人尽可放心!”
方烬嘴角勾起,一张惑人的面容染上亲和,“不用太过刻意,只叫她们轻松一些便够了。”
方烬深知在这样的地方若是太不寻常,容易遭人记恨。
“是是是。”嬷嬷再挤不出任何骄傲自满,点头哈腰应下。
时辰不早,方烬最后看一眼树下的母女,转身迈步。
“方大人!”
清亮的童声自院内冲出。
方烬回头,台阶下的女孩似确认了什么一般,眼神霎时亮起,想过来,踌躇了两步却又停下。
回头看了看妇人,妇人有些紧张但并未流露出不赞同,女孩才一步并作三步朝院外小跑来。
一双葡萄眼在阳光下闪着晶莹水光。
“我觉得大人背影眼熟,就试着喊一喊,原来真是方大人。”
一段时日不见,本该再过个几年才会发育的身体,或许是因为换了个不安逸的环境,已显出几分瘦挑。
女孩低着头,双髻微微颤抖,手指搅着衣摆,声音似若蚊蝇,不复刚才响亮。
也不复初见时的有意戒备。
方烬蹲下身来,“你怎知我是方大人?”
“我想知道,所以问过送我们上京的锦衣卫大人们。”
好像喊住方烬是下意识,真到了面前反而没有准备,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方烬捕捉到葡萄眼悄悄去撇站在一旁的管事嬷嬷,挥挥手,那嬷嬷恭敬行礼退下。
“你有话想说?”
女孩惊讶方烬怎么知道她内心所想,捣蒜般点头。
方烬静静等待,神色柔和。
女孩终于蓄满了一腔勇气,一股脑倒出,“多谢方大人!我娘亲说了多亏了您我们才能少干活,您是个不一样的好大人,我知道的,那叫作良善。”
“就像我会给受伤的兔子包扎一样!”
方烬想好了许多种不伤人的回答来安抚女孩,却不曾想听到这样的一番话。
“你不问问你的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