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可没失手。”季槐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瞥从未见过的眼神中抽出来,没过脑子就来了这么一句。
张岳清“嗯?”了一声,和虞宸晏两人的目光就落到季槐脸上。
季副官霎时有些慌张,双手摆了摆:“我的意思是说,要不是虞长官帮您挡下,只怕现在……”他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难言模样,干笑着抓了抓后脑勺。
虞宸晏的目光就直直看着季槐,站在他面前火红的狐狸晃了晃尾巴,风就散尽了。
张岳清把目光收回去的时候季槐遮遮掩掩长出了一口气。
“你好生养着,多休息几天。市政里的事务先交给曾楷诚处理吧,御亭大小官员还需要再从头到尾捋一下,看哪些可以提拔上来重用。”
“张先生,我这都是小伤,明日便可以……”虞宸晏挣扎着起身,发出抗议的声音。
张岳清看了他一眼,又转眼看向季槐。
“您可好好躺着吧。”季槐立刻授意,语气不依不饶,一边送着张岳清出门。
虞宸晏躺在病床上看季槐,向右翻过身去,双腿蜷曲起来,一只手扶着床边的栏杆,窝在被子里。
季槐转过身,看到他翻身吓得半死,差点冲上去把虞长官重新按回床上。四目对视的时候季槐猛然转过身抽离视线,抄起橱柜上的白瓷杯往里面倒温开水。
他掩耳盗铃似的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勉为其难把他的呼吸困难归结于看到虞宸晏不怕死的动作,走到床边把杯子放到虞宸晏的床头。
“您为什么要替张先生挡子弹。”他憋了半天,憋出个傻到不行的问题,问出口之后想抽自己一巴掌。
虞宸晏皱着眉头露出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没有张先生你还想不想过日子?”
季槐没回答,不紧不慢地把那张椅子拉近了,坐下来。
“可是对我来说……”虞宸晏看到狐狸把乌溜溜的眸子从他的脸上转向别处,斟酌了许久,“您要是有什么事,我也没法……”
“你看表了吗。”
季槐把“过日子”三个字生生吞进肚子里,每次他想掏心掏肺说点什么,虞长官的情商就会直线下降,他没明白虞宸晏的意思。
“十二点了,季少爷,回你的军营去。”虞宸晏把目光悄悄移开了,“再说,手臂上的伤死不了人的,我要是动不动就会死一死,早就留在兰峰了。”
他的语气尖锐而不耐烦,季槐听着很不顺耳。
“我虽然比你多活几年,但我也会怕痛。”虞宸晏的声音低下去,声音摩擦着喉管飘荡出来,像一根丝线,在季槐耳边绕着,“早知道有些伤是不得不受,躲不掉就是躲不掉。”
“要真的栽在这坎上,你我都没办法。我知道你自小生活优渥,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往小了说,你不能决定任何人的命运。”
往大了说,你甚至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虞宸晏没说出口。
季槐听着他刻意疏远的语气,有些生起气来:“我只是在提醒你惜命,虞长官。”
他把最后几个字咬着,从唇角的边际漏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季清倒下的身影,流出的血液把桌布沾染了一片。
林桐急切的语气顺着电话线传过来的时候他不敢相信,继而的反应是虞宸晏会不会死。
他早知道,自己算什么无所不能,这世道让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
季槐冲进雨幕时脑子一片空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失去什么。
没见到虞宸晏之前,坠落的雨滴汇聚成浮浮沉沉的海,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想逃出去。
虞宸晏很委屈。他扒拉着扶手,看着季槐过分严肃的面色,寻思着自己可惜命了,巴不得活到一九九零,看看孤注一掷的谋略,振臂高呼的呐喊和尘土飞扬中的旌旗鲜血,最终能不能汇成全新的世界。
不过这都是他一厢情愿,他也知道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伤,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块是什么时候留的。
子弹刀刃,他全都当家常便饭。
可季槐为了一颗小小的、甚至没有伤及他重要身体部位的子弹着急得要死,狐狸火红色的毛都要立起来。
虞宸晏认怂。
他不反驳,声音很轻,喊了一声季槐。
冒火的季副官被他这一声有些惊到,火小了三分,俯下身靠近了,偏过头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却照样板着脸,动作和面容凑在一起,有些古怪的好笑。
虞宸晏的气息撞在他耳垂上,怪痒的。
“我明白了。”他嘴唇翕动几下,舌尖触碰牙齿,跳出几个字,热气拍在季槐的脸颊上,“你别生气。”
“您知不知道……”季槐突兀地转过头,目光就撞在虞宸晏的眼睛里,两个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距离太近了,虞宸晏心虚似的向后挪了挪,季槐得寸进尺,毫不客气地凑上来,又把距离重新拉近。
“我……”他抿住嘴唇,似乎在思量自己接下来要讲的话。
过分安静的房间里虞宸晏听到自己的心跳,有意压低了呼吸声。
“我会很担心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