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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对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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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眼中映着重重叠叠的街景,压在没被窗帘遮挡的一隅。

下车的时候虞长官很重地叹了口气,好像一口浊气从心肺深处呼出来,飘散在空气中,只因为他发现待到真的走下数层楼房,双脚落地,真的一头钻进这片盛世太平的喧闹之中时,又有一层隔阂密不透风地裹在他心上。

不属于虞宸晏的。

两人并肩走到大西门戏园子门前,来迎的小厮早已被再三嘱咐过,今日来的人非富即贵,于是也殷勤地不行。

名角的大幅海报大张旗鼓地悬在戏院匾额的正上方,他俩抬眼去看,海报印刷的技术估计是用了什么全国顶级的方式,那人满头的饰品中那支百鸟朝凤的金簪与藏青点翠的头饰甚至在落日里交相辉映,眼角勾起的眼线和渗在面上的胭脂把那双眸子衬得更加清亮,海报上的人正垂眸浅笑,团扇似是而非地掩着眉目中的神色和殷红的双唇。

“杨……卿……昀……”陈逸鸿慢吞吞揣摩海报上的名字,“京城的头牌,果然名不虚传。”

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身边的虞宸晏不耐烦地拉走了。

第一层戏台前的八仙桌已经坐满了人,嗑瓜子的和大声交谈的,早已经人声鼎沸。

虞宸晏嫌这儿吵嚷,没让陈逸鸿逗留,便跟着引路的小厮上了二楼专设的包间雅座。吴子佩见来人连忙起身相迎,早到了的曾楷诚站在一侧,看着两人一同出现,脸上多少带了点难堪的味道。

陈逸鸿毫不见外,大声嚷嚷着来一首贵妃醉酒。

“哪能不给少爷点贵妃醉酒呢,铁定是有的,可是杨老板的拿手好戏。”吴子佩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一面笑着一面客套,伸手请了虞宸晏和陈逸鸿坐下,自己也理所应当在主座落座,他招了招手,小厮了然地灭了灯,楼下的众人一阵骚动之后,便也安静了下来。

台上灯光闪过,幕后的鼓点在灯光大亮的同时响起来,台下的叫好声响成一片。

花旦挪着步子,随着灯光走上台前,唱词在他起唇的一刻绕着场子的大梁攀上来,晃晃悠悠的飘入众人的耳中。叫好声随着台上人的一颦一笑与敛步微移的动作,如潮水般一浪高于一浪。

虞宸晏觉得自己只怕是整个场子里最没心思看戏的人,环顾四周的时候只见陈少爷就差把自己的眼睛都黏在台上人身上,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朋友有点太没出息。

他从内兜里掏出方才陈逸鸿递给他的两张纸,指节随着鼓点扣了扣他与吴子佩之间的茶几。

吴子佩是聪明人,自然也明白他今日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手肘伫着桌板托着自己的脑袋,感受到来自虞宸晏动作带起的震动,伸出指尖按住纸张,往自己这一侧拖来,略微面向虞宸晏调整了身子的角度,背对着曾楷诚:“虞先生,江浙捎来的西湖雨后龙井,您最爱喝的。”

“吴先生消息倒是灵通。那就也应该早已摸清楚了陈少爷的喜好,请的人才这样合适,瞧陈少爷看的,魂儿都要给勾走了。”

虞宸晏似笑非笑,目光却落在吴子佩拿走纸张的手上,说话时候两眼也不看他,只盯着台上的名角儿:“张先生是真心想要与您合作,共同推翻这总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再造共和,免得海内四下,继续民不聊生。”

“海内分崩,追原祸始,段为戎首。”吴子佩合着台上的鼓点,四个字逐个从口中蹦出来,带了点调笑的意味,“可是我与贵军结盟,总得要给自己讨点作保的东西,前几年那一场火并我可是记忆犹新。我们这是在打仗,可遭不住同盟相欺。”

“要求您提便是,这不也是我来此地的理由吗?”

“那我……若是要一条命呢。”虞宸晏没有立刻接话,他只是从昏暗的灯光下试图揣摩吴子佩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犹豫了一下,又越过吴子佩的肩,去看坐在一旁仿佛一无所知的曾楷诚。

隶系的军爷都太聪明,早就看出了这是一场窝里斗的闹剧,人人都不声张,只等着看奉安省的好戏。

虞宸晏的目光和曾楷诚对上了,那人心虚似的,迅速瞥开。

“那要看是谁的命了,沣系是曾经得罪过您,那也是当时的权宜之策,但吴先生表现得如此深仇大恨,怕也是有失体面吧。”

“若我说是你的呢?”

“那为了国家大局——”虞宸晏把尾音拉长了,仰身靠回椅背上,手中托着茶盏,依着戏曲的声调抿了一口沁香的茶水,音乐乍停,茶杯也重重落回桌上,溅出几滴水,把木桌周边染成了深色,“鄙人只能把这条不值多少钱的命双手奉上了。”

他盯着舞台上的人,竟然对上了对方眺望而来的目光。

“虞长官如此坦荡,胸怀大义,那便再好不过了。”吴子佩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一只手摩挲着纸张,带着盈盈笑意。

“我见过他。”一场戏演完包厢中的几人没有言语,陈逸鸿只是偏头,低声和虞宸晏交谈着。

“世上有您没见过的名角吗,陈少爷。”

“不是在盛京,是……”陈逸鸿沉默了一整场戏,虞宸晏只当他是看得入迷。灯光大亮的时候他转身向虞宸晏低声开口,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是海淞的法租界。”

“是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刺宋案。”

他双眉紧皱,指尖扣着座椅的把手,几乎要把棕红的漆扣下来了。

虞宸晏轻咳了一声,陈逸鸿了然地闭嘴,只听虞宸晏把音调拉高了几分,像是有意要让坐在身边的一干人都听见似的:“京城的名角多得我数不过来,怎么知道您和这位面前的杨老板有怎样的缘分,不如——”

他转身向吴子佩,那人正揣着假惺惺的笑意往他俩处望:“吴先生若是愿意引荐这位杨老板给陈逸鸿,那是最好的,也让陈少爷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找个旧人叙叙旧。”

虞宸晏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讲的话吊儿郎当,一副不知哪学来的公子哥玩世不恭的语气。

吴子佩的手指若有所思地摸着纸面,寻不出虞宸晏这一提议的其他味道,只觉得这陈逸鸿在专业的方面颇有造诣,怎么见了美人就挪不动脚,一副散尽家财掷红绡的败家模样。

“曾某也想占便宜,凑几分热闹。”

声音从吴子佩身后传来,是曾楷诚清了清嗓子,目光越过横在他与虞宸晏之间的吴子佩,落到沉默不语等待下一场戏开场的陈逸鸿身上。

余光掠过,那攥在吴子佩手上布满数字的纸张让他心下咯噔一声

“我是小户人家出身,尚未真正见过京城名角儿,若是能随陈少爷一同拜会,也算长见识了。”

陈逸鸿冷眼:“多谢吴先生好意,若是曾长官想见,那便引荐给曾先生就是。陈家在各地都有店铺堂口,我当家少爷私下见戏院名伶,着实太容易招致风言风语。”他的口气竟莫名生硬了起来,“今日您带兵入湘,粮草弹药吃穿用度的账尚未厘清,沣系的各类军费账目要求也不好计算,待下一场戏演完,在下先行告辞,多谢吴先生美意。”

曾楷诚细品陈逸鸿的语气,不用思考也发现其中生硬的味道,却不知其中缘由。

虞宸晏多少是被这少爷的真性情震住了,感到吴子佩的尴尬便用手肘撞了撞陈逸鸿:“都是自己人,明人不说暗话,是这戏子与你有什么不快?”

陈逸鸿冷哼一声没有答复,他坐在昏暗的灯光里,手指轻轻敲着下一场借东风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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