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得及见上押到审讯室的野田一眼，就被拉到鹤田润的面前。
办公室闷热的空气让他本就睡眠不足的大脑几乎要暂停转动，甚至门窗都紧闭着，只看到透过窗帘的光线混乱地落在木制地板上。
偏偏谁也不急着开口。
过了五六分钟，虞宸晏就在门口站了五六分钟，靠在门板上双手抱臂，也不坐下，一脸不卑不亢。
“你知道抓捕大日本帝国的公民，是需要先向我们打报告的吗？”鹤田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淡漠。
“我对各类规章制度自然明白，只是当时情况太过紧急，部署行动的时候已经给张先生带了口信。”虞宸晏从容应道。
“抓捕程序实施的时候，也需要日本政府代表在场。”
“我和您说了，当时情况紧急，而且行动是在凌晨时分就开始部署的，不便通知日本官员，而不能推迟的原因是这次行动本身关乎被绑架人的性命。”虞宸晏听烦了油头粉面的日本人一套换汤不换药的说辞，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面对着鹤田润，空气几乎停止流动，闷热的温度让汗水从他的额角滑下来，虞宸晏伸手一抹，“我在中国境内，为了保护中国国民的生命安全逮捕嫌犯，您这样兴师问罪，分明是在放纵本国商人在中国境内的违法行为。”
虞宸晏也不掩饰，白眼翻到了天上，对着两人一甩手，一沓“房产所有权证明”砰一声全砸在桌上，赫然是一上午外勤小队和季家收集到的信息。
“我的决定在当时的情况下是最优解，手续我可以补。”
虞宸晏顺势坐在沙发上，一翘二郎腿，双眉一挑却没有任何表情，直视着鹤田润。
他身边的张岳清也面色发黑。
是，是。虞宸晏自然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若是隶沣联盟真的成功入主盛京，狼多肉少必然为主政事宜争得你死我活，到时候打起来张岳清还需要日本人的军队和经费。
所以他现在急匆匆把虞宸晏抓过来，是想看到他点头哈腰赔罪的。
至于沣系到时候在盛京建立的是不是对全国上下更要命的傀儡政权，那对张岳清来说，就都是后话了。
只是虞宸晏本就睡眠不足，又实在觉得这样的兴师问罪荒谬，一点虚与委蛇的耐心都没有，就成了现在破罐子破摔的局面。
“虞长官，您要真和我说管辖权，我会告诉你这案子归会审公廨管。”
虞宸晏直接在心里破口大骂。
会审公廨，那是个设立起来专门审理华洋混合案件的司法机构，一旦涉及华洋混合的纠葛，多半都要和它扯上关系。
这混血玩意儿最先是在海淞的租界设立的，随着前朝割地赔款的条款越签越多，这场子就逐渐在全国遍地开花起来。
面子上说的好听，叫华洋共审，但无论是国力，或者国力背后的话语权，加上客观上来说的法官素质，以及对外国法律本身的理解程度，中国法官坐在那儿从来都只是一个吉祥物，用来体现世界大同。
“主谋二人是中国人，被绑架的林先生是中国人，这案子，就不用、劳烦、您出手了。”虞宸咬着牙一字一顿，只想把这管辖权死死抓在自己手里，直接打包转交给沣宁审判厅。
这个与案件本身只是个让嫌疑人抱大腿关系的日本人，仅从表面上看对绑架案本身几乎是有无皆可的，如何能因此而让日本人来决定中国人的命运。
“在日本帝国的法律中，野田属于绑架案的帮助犯，也是当事人之一，因此这案件很简单，就是华洋混合的案件。”
虞宸晏心里没底，知道自己脑子里没一部完整的刑法典和鹤田面对面开火对骂。
这也不怪他，只是前朝变法变到一半就倾颓覆灭，新政府数易，首都都定不下来，肯定也未来得及制定完整的一套法律体系，客观原因让虞长官直接哑了火。
“野田对于本案的关系并不大……”他只能思忖开口。
“那若是关系不大，为什么要兴师动众在仰泉公园实施抓捕行动，您只需在他出门之后突入四合院就行了，绑架犯不就抓到手了吗。”鹤田语气平淡，一双眼睛却掩饰不住得意的神色，“您不是说情况紧急，当时非抓不可吗，那就说明他对这案子非常重要咯？”
“这……”虞宸晏被自己的说辞绕了进去，不知如何应对，甚至带了点求助的意思，转眼去看一言不发的顶头上司。
张岳清眯着眼睛，小憩似的，听他俩终于没声了，才打个哈欠睁开眼：“如何？”
“全由您定夺。”虞宸晏看张岳清这态度就知道没好事，脸霎时黑的和野田不相上下。
“这样，野田你们带回去审，其他的两个人交给沣宁审判厅。”
原来张岳清心中早有定论。
鹤田冷哼一声，似乎是对没有成功把整个案子都带进会审公廨十分失望，站起身向张先生示意后又瞪了虞宸晏一眼，慢悠悠走出房间。
虞宸晏不甘示弱，发出轻蔑的鼻音。
“这样野田就必然不会被判刑的，张先生，您这……”还是得探张岳清口风。
“你闹够了没有？这案子能有三分之二给到沣宁就不错了！”张岳清应该也是烦了，一拍桌子把虞宸晏吓了一跳。
若是平日，他必然已经站起身连称不是，郑重道歉。
但现在他只是看了眼张岳清，拿起那一沓自己带来却无人问津的资料走到门口，刚要开门，思索了几秒复又开口：“他们两人是有苦衷的，我甚至觉得野田是那个出主意的主谋……只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按下门把手，没看张岳清的反应，又在门外砰一声关了门，引得一群人侧目。
“看什么看，没见过我？”虞宸晏一腔怒火没处发，目光冷淡却严厉扫了一圈人群，径自转身向楼上的办公室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