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平民出身,籍贯在江西南昌府,乡试第一,会试第一,殿试第一,连中三元,光耀门楣,可入朝为官十五载,仍只是五品侍读,得不到朝堂重用,这些年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太子殿下身上,只待殿下登基博个拥立之功,但………”
“皇上正值壮年,殿下登基遥遥无期,我虽还可以再等个十五年,可天下百姓等不了,沈党横行霸道,胡作非为,扰乱朝纲,个个都是尸位素餐,皇上也只是想着用阉党去控制他们,大旱三年,民间多了百万流民,祈雨又能解决什么呢,赈灾的粮食又真的到百姓手中了吗,皇帝只想稳固自己的政权,杀了一个福如海又能如何,阉党还在,沈党也还在,宦官与朝臣继续勾结,一个福如海贪了举国上下整整一年的税收,那是多少百姓的命啊!”
福如海是死了,贪的银子也充了国库,可那些被赋税活活逼死的百姓不会活过来。
“百姓何辜!”孟冠清字字泣血,句句真情实感。
亓官渊没有孟冠清那么大的抱负,但他还是被那些话狠狠触动了一下,转过身去,留下一句:“你走你的路,我不会拦你。”
孟冠清朝亓官渊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多谢。”
入夜,东宫还点着灯,孟冠清讲完经义,将书籍卷好,塞入布袋中,随即起身饶过小几,在太子面前跪下。
温怀宁忙起身去扶:“孟侍读这是何意?”
孟冠清跪在地上不起,沉痛道:“殿下,今日是臣最后一次为您讲经了,昨日臣收到家书一份,老母病重,臣得回去尽孝,不能再辅佐您了。”
孟冠清这些年把所有心血都投在太子身上,至今未成家,孟母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温怀宁听到这个消息,也很痛心,“喜乐去拿些银子来。”
喜乐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五十两银子,还有几本藏书。
温怀宁亲自将包袱交到孟冠清手中,“孟侍读路上小心。”
孟冠清再次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殿下,保重!”
两日之后,亓官渊得到了孟冠清辞官的消息。
那个满腔抱负和野心、声称要入阁拜相的孟冠清,居然就这么突然辞官回乡了,亓官渊觉得此事不简单。
亓官渊先按下不表,每日照常去内书堂读书练字,练两个时辰再回司礼监当差。
因司礼监挨着太子东宫很近,所以亓官渊不需要绕路,可以光明正大地经过东宫,每次经过时,他都会在殿门外踌躇一会。
在东宫附近巡视的赵黎,见他这般模样,便好心进殿禀报了一声:“殿下,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在殿外候了许久。”
亓官渊都准备走了,这时安和走出来,传他进殿。
这是亓官渊第二次走进太子的寝殿,第一次来时没有太注意,这会才发现太子殿下的寝殿很干净,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就只有一张书桌,一面屏风,一张软塌和一张床。
温怀宁此时正坐在榻上看书,刚沐浴完,着一身白底金丝袍,丝绦松散地绑在腰间,一头墨色如丝绸般的长发半披半束,衬得眉眼清丽俊逸,此刻斜阳从窗口洒进来,正好打在他身上,犹如镀上了一层金色碎芒,肌肤呈现出柔和的金色,当真像是一尊摆在神龛上的雕塑。
温怀宁眉间还有稚气,若等到这稚气褪尽,不知是何等风华。
亓官渊不管见到多少次,都还是会愣神。
温怀宁放下手中的书,看向跪在殿中央的亓官渊:“你有何事禀报?”
亓官渊低下头:“奴才写了几个字,想让殿下看看。”
亓官渊有些紧张,从袖中拿出纸张的时候,手都在抖,明明这手刚不久前才凌迟了福如海,当时他可眼皮都没眨一下,现在却连张薄薄的纸都拿不住的样子,倒让喜乐看了笑话。
“喜乐!”温怀宁低声警告了一句。
喜乐不笑了,上前拿走亓官渊写的字,再呈给太子殿下。
温怀宁看后说:“长进不少。”
字确实是有长进了,但温怀宁注意到最底下有一行很隐蔽的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温怀宁看完那一大串太子殿下,再去看看亓官渊的俊脸,不禁拧了一下眉头。
孟侍读叫他远离亓官渊,应当是有原由的,他瞧着亓官渊也有几分古怪。
“你当真就只是想要本宫看看你的字吗?”温怀宁待人亲和,极少端出太子的架子,这一次却明显生了怒。
亓官渊见殿下突然发怒,先是诧异,接着茫然:“……是。”
温怀宁挥挥手,让殿内其他人退下,接着他走下榻,光脚来到亓官渊身边。
亓官渊低着头,目光正好落在太子那双白净的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