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禾到宁安堂的时候,江清舟正巧从柜台里抬头,看见她后扬起笑脸,喊了一声:“宋今禾。”
宋今禾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此时看到他也觉得格外亲切和想念,走到柜台前看了几眼他手头正在忙碌的事情,又留恋地看了眼他身后的药柜,未及开口,江清舟已经道:“听少爷说你要回京了?”
宋今禾听出他话音里的失落,心中一惨,转而强打起精神,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是啊,过几天就走了,江清舟,你跟着顾宴清,要好好听他的话。”
江清舟连忙捂住自己的脑袋,恼怒地瞪了她一眼,见她还是老样子,心情好转几分,只是仍旧嘴硬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宋今禾失笑不已,心内暗叹一句,是啊,顾意初和江清舟都不是小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时间过得真快。
她扫了扫前厅,属于顾宴清的那个隔间的帘子挂了起来,桌案前坐着的并不是周景初,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人,便问道:“顾宴清呢,他去哪了?”
江清舟也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探头看向后院,语带迟疑:“好像在后院吧?”
宋今禾进了后院,顾宴清正在屋檐下守着炉子熬药膏,见她来了,抬头对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么久没见,他好像又清瘦了些。
宋今禾去一旁取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旁,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天上漂浮的几朵白云。
两人都没有说话,院子里一时寂静下来,只有炉子上的药罐子偶尔发出几声沸腾的咕噜声。
许久后,宋今禾忍不住先行开口,轻声道:“我之前问过你,觉得京城如何,你说想在庆安当一辈子的大夫,现在呢?答案还是不曾改变吗?”
顾宴清看着炉膛里的火苗,明明灭灭,忽忽闪闪,伸出手,感觉到那里散发出来的阵阵暖意,声音虽轻却沉稳坚定:“不曾改变,宋今禾,如今这样就很好了,我很知足。”
宋今禾心里浮上淡淡的悲哀,庆安城里这几年的快乐时光,仿佛不过眨眼间就消失殆尽。
随着身份暴露,她与顾宴清之间,仿佛划下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横沟,这几年相处里的诚挚,也将会随着自己回京而消逝。
宋今禾收回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院角晒药材的木架,其实宁安堂没有这么多木架的,周景初乐善好施,原来的几个木架用了许多年,坏了也没舍得请木匠打几个新的,而是亲自带着几个伙计动手敲敲打打又修修补补,凑合着用了很多年。
还是她来到这里后想办法给锦绣坊画花样子挣了些钱,一点点将店里的木架子换了一批新的,如今四五年过去,风吹雨打,历经岁月磋磨,木架颜色发暗,与院墙上的斑驳融为一体。
一点儿也不像当年,簇新的木架站在院子里,在院中的一众事物里极其显眼,总与四周格格不入。
眼底突然有泪,将落未落,宋今禾眼前模糊一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翘起唇角,又哭又笑,缓缓开口道:“顾宴清,你留在庆安要好好儿的,若是有机会,我回庆安看你;若是,有一日你改了主意想去京城,宿国公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顾宴清听出她声音里隐隐约约的哽咽,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慢,说不出的酸涩翻涌上喉头,伸手拨动了下炉膛里的木柴,火势顿时旺盛起来,传到身上的暖意更甚,许久后才低低回了一声:“好。”
宋今禾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他,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有眼眶映着一抹红,笑盈盈道:“顾宴清,我走的那天,别来送我。”
此一去,关山难越。
转身走出后院,独留顾宴清坐在后院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怔怔然许久。
还是江清舟来后院取药材,闻见药罐子里的药膏发出糊味儿,惊叫道:“少爷,药膏糊了!”
顾宴清这才回神,看着已经煮坏的药膏,紧抿着唇,敛眸将药罐子取下来,温润的声音里带着些涩然,道:“无妨,我重新熬一罐就好。”
宋今禾在前厅找到郑大夫,他也知道她将要回京的消息。
见惯风雨,久经岁月历练的老人并没有说其他的,只叮嘱道:“若是有机会就回来看看我们。”
宋今禾浅浅一笑,眼里的哀凉缓和几分,郑重地给他行了一个弟子礼,嗓音沙哑:“这几年,我跟着您学到了很多东西,蒙您照料许久,无以为报。”
郑大夫晃着头发花白的脑袋,笑眯眯捋着长长的胡须,受了宋今禾的弟子礼,语调温和:“回京后可不要荒废了一身医术。”
跟大家告别完,走出宁安堂,宋今禾在门口处站定转身,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半晌后才转身向巷子外走去。
休思已往曾经事,但访从来未见书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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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今禾回到了梨花巷的宅子,离开只有十多天,巷子里并没有什么变化,青叶和两个婆婆正在屋里给孩子做衣裳,见她回来了,忙迎上来,高兴道:“小姐回来了?”
宋今禾将自己要回京城的事情说了,又取出两锭银子赠给两位婆婆,将家里用不上的东西都送给她们,这几年两个孩子全靠她们帮忙。
虽然平日里两个孩子偶尔会调皮一些,可是宋今禾给的工钱不低,又极好说话,年节里更是经常给些红封,这样的主家在城里并不好找,如今要遣散她们,两人很不舍,最后只能抹着眼泪走了。
青叶在一旁惴惴不安,她原本是顾家的下人,后来顾宴清安排她照顾宋今禾,此后她便这么一直跟着宋今禾。
搬进梨花巷,孩子出生,长大,她一直都在,如今宋今禾要离开庆安,青叶不知道自己是回顾家还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