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花子讨饭,棺材里伸手,拿走拿走!拿完快滚!少来烦老子!”
老妇人心系孙儿,只闲聊两句便匆匆离去。
嘎吱——风吹动窗扇老旧轴承转动的声音。
姜岱玥抬起头,与二楼窗边的犀利视线相对,礼貌道,“何老伯。”
老人一只浊目眼窝深陷,灰白须发长而蓬乱,躬腰拄拐,正是别风客舍真正的主家,何其昌。
他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是警告,“外来的练气境,无论你来武胜做什么,租期一过,立刻给我滚出这间客舍!”
同为练气境,何其昌对修士的憎恶显而易见,悬为厉禁何季青效仿何父求仙问道,家中也绝不允许出现有关修行之人的任何话题。
对他本人更是严苛到深文周纳地程度,练气境修为低微,灵核未生、灵脉未成,他便以灵力自断一腿、自戮一目,只为不再破境筑基重踏仙途。
姜岱玥颔首应是,转身走入后堂。
凡人百年,练气也是百年,牵挂俗世不愿修行也无妨,何尝非要披枷带锁苦痛一世?
或许此人过去,有着非常人可以忍受的、难以磨灭的痕瘕吧。
……
月上中天,檐下残雨淋漓。
榻上小憩的姜岱玥翻了个身,清晰感受到自己荡过薄雾,在一片绯红桃林中穿梭。
桃林尽头钟梵声声。
她涉过墨池枯荷,踱过横斜草野,看见袅袅烟云皆被暮色引入氤氲古寺,只余远处隐约透着一盏微茫青灯。
原来大殿内并未燃有一盏青灯,而是一座晕起松绿浮光的宝鼎。
手持禅杖、宝相庄严的老禅师聚精会神盯着漂浮的檀烟,他身侧蒲团上打坐的华服老者目光殷切:“找到了么?”
老禅师凝重地摇着头,“老衲修为有限,光烈皇后辞尘太久,魂魄又历经轮回,陛下且再等一段时日。”
“十年又十年,朕已经等了五十年!从意气风发时等到青丝生华发,再到如今这副龙钟老态!慧悯禅师,你是不畏蜉蝣朝生暮死的炼虚境佛修,可朕呢?朕只是个凡人!”
“尚清宫那群道士不愿透露天机,可朕知道,朕没多少时日了。”
已迈入暮年的人皇慢慢负手起身,步履依稀留有两分昔日的矫健。
“七日,七日之后,你若再找不到转世的琳琅,东庭这座千年长生寺与寺中八十一位僧侣,且随朕共焚于碧水之滨,化作黄土一抔吧。”
慧悯禅师抬手熄灭炉火,嘴角溢出一缕血线,亦步亦趋跟上拂袖而去的人皇。
“陛下您建立大昭王朝不过五十载,长生寺信众万千,集成的众生愿力可保大昭五千年国运昌隆——”
“陛下!请陛下三思——”
一意孤行逆天犯顺只为寻亡妻魂魄。
这就是那位身负苍玄大陆真龙气、凭凡人身在东庭建立大昭王朝的人皇苏六奇?
两千年前的人皇,并未生有史书中描绘的重瞳骈齿,日角隆准也有些夸大,至多是额骨稍稍凸起而已。
姜岱玥明眸微转,对于第三场梦境,她深觉轻车熟路,这次是无人可见的魂体?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正逢此刻,一柄凌空而来的冷剑划破夜幕,亲昵地绕着她上下飞舞,漆黑剑柄嗖地贴上她掌心。
浩月霜寒,这是……那柄孤月剑?
所以这次她还是孤月剑灵,可这柄一千七百年前被封印在东庭万剑宗剑冢的灵剑,此时理应还被置于春生化髓潭中濯洗恶魄,又怎会在这里出现?
见她迟迟不肯握剑,剑柄疑惑地在她掌中震颤不停,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姜岱玥只得收紧掌心以表安抚。
而且,陨天瑛,这柄剑中有陨天瑛的气息。
突然而至的鞋履倾轧声打乱寂静,少女的喊声在空旷寺院中尤为明显。
“哥你这柄剑怎么一整日都在这残花道幻境中乱窜!你说这都脱手多少回了!实在不行找人熔了吧!”
徐渺渺气喘吁吁跑进大殿,目光搜寻一周,总算找到低悬在宝鼎附近的灵剑。
皎白月辉将剑身衬地冷极,也艳极,几点浅淡的青莲色光点犹如腐草中淌游的萤火,纵使星斗碎洒凡尘也不及它。
她不得不承认,师兄这柄去年从万剑宗剑冢中带出的灵剑孤月,确实是吉光片羽世所罕有的霜华之剑。
当然不大听剑主话就是了……
“你敢?”
静夜深沉,略显熟悉的男子嗓音传来,姜岱玥执剑回望。
——身背墨剑匣的年轻男修手提一盏兔卧莲花的水红琉璃灯,脚步稳而有序。
明月万里无瑕,流光婉转,挑皱一池幽夜烟波。
那人长腿支起,斜倚殿门,睥睨殿内扛着厚重长柄大刀的黄衣少女,“徐小五,你再让我给你提灯试试?”
是他,棺中一梦里那个被孤月剑灵选中的倒霉男修,北冥逍遥宗太荒岛三弟子徐晏。
那想必这位刀修少女便是他爱刀成痴的小师妹徐渺渺了。
徐渺渺接过琉璃灯时,徐晏薄唇微抿,语速放得极慢,忽道:“回来。”
率性少女脸上写满莫名,“啊?回哪?”
剑修面露不耐,“不是说你。”
那就是在说她?
试图钻入剑身操控灵剑未果,姜岱玥继续装作无人可见的剑灵,从善如流平举孤月剑递还到他手中。
在所有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这是她第一次获取躯体支配权,姜岱玥对这种言行举止皆受她掌控的感觉深表满意。
却见徐晏的目光若有若无扫过清冷剑身,最后落在她脸上,语带郑重斟酌过的踌躇,“你……醒了?”
姜岱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