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尘揽过他,顺手把他脑袋托起来朝着自己,“总是这样,下巴被你磨平了怎么办?”说罢又手欠屈指蹭他的面颊。
步生莲嘴角抽了抽,作势要咬他捉住自己下巴的手。
濯清尘扳回一局,心情十分愉悦,甚少显山露水的脸上勾起一抹笑,他不再看步生莲,转头继续写他的课业。
然而这样安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濯清尘并不拘着他,前几天步生莲还只在他房间里安安静静看话本,没过几天便四处撒了欢。
濯清尘闲来无事,听说他父皇因为国库亏空的事终于打算开始清查户部,心中更加畅快,索性跟着步生莲看他如何自娱自乐。
濯清尘拿过步生莲手里的小玩意,“我听下人说你出府了?”
步生莲拿了块糕点塞到他嘴里贿赂他,“阿桑带我去买蛐蛐,我们还去茶楼听书了呢。”
“我说怎么上午不见你,出去玩了这么久?”
“茶楼说书人说皇帝要封秦贵妃娘娘为皇后,正着礼部准备章程呢,讲了好一通皇帝和贵妃伉俪情深的故事。”
濯清尘嗤笑,“傻子,帝王家哪有什么真情可言?陛下和贵妃更遑论伉俪情深?”
步生莲没说话,睁着两只大眼珠子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濯清尘无奈,“秦氏早年与世家一位公子订了亲,眼看两人到了结亲的年龄,两家好事将近,却被陛下截了胡,甚至生下了一个儿子。贵妃恨都要恨死陛下了。伉俪情深?呵!”濯清尘无情嘲笑这坊间传闻,“之所以封贵妃为后,只不过是因为如今后宫无皇后坐阵,陛下为了朝堂上的官大人们闭嘴别烦他罢了。”
“那他们的孩子岂不是会过得很凄惨?”
步生莲的关注点永远和别人不一样。濯清尘看向步生莲的目光变得柔和许多,“皇家要脸,生活上不会苛待一个孩童的。”
只是其他方面就不要想了,比如亲情,比如疼爱。
濯清尘摇头没再说下去,让步生莲知道这些做什么?对这个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少爷来说,怪残忍的。
他只要……
濯清尘捏着书页的手指用了力,几乎要把整页纸都扯下来。
只要还有人问一句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他就感到很欢喜了。
“少爷,东西准备好了……公子。”阿桑隔着窗户跟步生莲说话,却没料到濯清尘也在,忙弓了腰。
濯清尘放开步生莲,“去玩吧,别又忘了晚膳时间。”
步生莲抓着他的手,“一起。”
濯清尘蹭蹭他的脸,“你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等濯清尘做完太傅布置的课业,见步生莲还没回来,决定亲自去看看。
显然他低估了莲少爷娱乐的本事。自娱自乐哪里能满足他?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短短几日就和下人们打成一片。那些濯清尘不知来历的话本也就算了,此时好好一个练武场成了他们的娱乐场,一群人坐在地上,围着步生莲看他和阿桑斗蛐蛐。
大总管来报:“公子,晚膳准备好了。应莲少爷的吩咐,准备了肘子、白玉汤……”
濯清尘点点头,懒得听他报菜单,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难为步生莲在一片叫声里还能捕捉到这边的声音,他站起来往濯清尘这边跑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却跟瞎了似的,脑袋直直撞上木桩,“碰”一声把人弹到了地上。
练武场安静了。众人终于都看到了濯清尘,齐刷刷跪到地上。
太子府的下人一部分是从皇宫抽调来的宫人,一部分是从外面刚买回来的仆人。他们尚不知濯清尘的身份,只是从他的行事做派里“老道”地推断是个惹不得的大人物。
濯清尘暂时没功夫去管下人们不成体统的事,看到步生莲撞到木桩上,他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挡住两只眼,不忍心看。许久没听到动静,他又忍不住分开两根手指,睁开眼从指缝里去看步生莲。
步生莲还坐在地上,捂着额头,直愣愣地看着木桩……被撞傻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怎么哄?他该装作没看见,还是把他抱起来哄?
濯清尘自己没有这样的记忆,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太子从小是被要求行事合礼的,他没机会乱跑乱撞,也没机会撒泼打滚。
这样想着,濯清尘已经站到步生莲身后,把那小孩抱了起来。
他又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些过分亲昵,于是不带感情地评价,“这么大一个包,你力气还挺大的。”
刚才还乖巧缩在他怀里的小孩顷刻就号啕大哭起来。
坏了,说错话了。
濯清尘伸长手把他抱得远一些,然而魔音贯耳,这点距离显然没用,他的耳朵里没有片刻清明。
偏偏步生莲磕疼了,两只脏爪子抱着他的脖子,一点也不配合。
濯清尘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把脏猴又重新抱回怀里,“好了好了,来人,把这木桩子砍了。我给你报仇了,不哭了不哭了。”
“肘……”
“走?好,我们回房间去。”
看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步生莲哭得更厉害了,嚎丧似的大声叫喊,“肘子!”
濯清尘立马转身,“吃肘子去,不回房。小祖宗,不哭了啊。”
太子殿下躬身实践,得出结论:下次果然还是装作没看见吧。
话说“君子远庖厨”,此时濯清尘却顾不得了。为了让这个眼泪不要钱的祖宗快点住嘴,干脆把他抱到了厨房,塞给他一只大肘子。
然而吃着肘子,步生莲仍然哭得一抽一抽的,边吃边哭,谁也耽搁不着谁,还不肯从他身上下来。
下人送来冰敷的帕子。
帕子刚按在他额头上,他就呲牙咧嘴往后退开了。奈何腿短,差点从濯清尘身上翻下去,被濯清尘拽了回去。
步生莲落下豆大的眼泪,“凉。”
下人拿着帕子,不知如何是好。
濯清尘接过帕子,轻轻敷到他额头上。
“自己按着。”
步生莲抽了抽鼻子,腾出一只手按住了额头上的帕子。
他一手按着帕子一手啃着肘子,眼里的泪也不耽误事似的落下来,看着怪累人的。果然没到一盏茶,步生莲惨兮兮地看着他,“累。”
濯清尘无奈,把那条油腻的帕子扔到一边,从下人手里接过一条干净的,重新敷在他额头上。
步生莲大哭一场就累了。吃完肘子,脑袋靠在濯清尘胸口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濯清尘低头看了他一眼,把他额头上多余的水擦掉了,又把他两只油乎乎的手擦了个遍。他到现在还有些耳鸣,头发被步生莲拽得乱糟糟的,出了一身汗,半边胸口的衣料都是湿的,可谓是狼狈不堪了。
他却觉得有些好笑。
活了这么些年,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事。有了比较,他便觉出此前生活的枯燥无聊,像只勾了轮廓未着彩墨的画,看一眼就让人不想再看了。
他旁观着这些天步生莲生龙活虎地把他的太子府搞得鸡飞狗跳,从这些吵闹里觉出些生机盎然来。于是他忍不住奢求更多,比如步商之事平安解决,比如步生莲可以活下来,甚至留在太子府。
濯清尘看着怀里的孩子,笑意却渐渐淡了。
他运气一贯不好,想想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