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总管,怎么在这里停下了?”
“让人去前面城里,搜罗几本时新的话本。不知少爷受了多少委屈,把少爷爱玩爱看的东西都备好。”
步生莲出了京城不过两天,就碰到了康总管的商队。
有护卫从对面打马前来,停在郑棋元面前,“郑大人,前面有人拦了车队,说是步家总管,特来拜见大人与莲少爷。”
步生莲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郑大人笑了,“大人。”
郑棋元也笑了,“快快有请。”
来人直冲步生莲,把自家少爷好好问候一遍,这才分出余力瞥了郑棋元一眼,“少爷,这位是……”
“本官……”
康总管并不听他说完,只是继续向着步生莲说话,“少爷瘦了,可是京城的饭菜不合口味?扬州来了一位新厨子,手艺是极好的,怕少爷尝不到,老康我特意把人请到了,还有少爷的小马驹,也一并带了来。”
郑棋元看着康总管身后浩浩荡荡的马队,还有十几个马车里满满当当的包裹,这才真正知道了步家少爷过的什么富贵生活……如此看来,康总管没来的这两天,着实委屈了这金贵的小少爷。
步生莲靠着车窗,笑着招呼康总管,“康叔,见过郑大人。”
郑大人连忙摆了摆手,“什么见过不见过的,既已出京城,何必拘这些俗礼。在下郑棋元,早听闻步家商会总管大名。康总管一路奔波,我们不如就近停一晚,让康总管与莲少爷好好叙叙旧。”
少爷发话,康总管这才正眼瞧郑大人,“我已让人在前面镇子里备好酒席,给少爷接风洗尘,若郑大人不嫌弃……”
“那郑某有幸蹭一蹭莲少爷的酒席。”
郑棋元借故安排两队车马汇合,把步生莲马车旁伺候的人都一并带走,让他们主仆毫无顾忌地说会儿话。康总管看着他的做派,上了步生莲的马车,左右看了一圈,马车空间足够大大,地上铺着毯子,东西一应俱全,桌上还摆着时鲜的水果和沿途搜罗的小玩意,倒不算委屈了他家少爷。
“朝廷此番做派实在难看,这位督办大人倒勉强算是个体面人。”
步生莲坐在地毯上,正翻着康总管给他带的新话本,挑出自己喜欢的放在一旁,听到康总管的话笑了,“这是哥哥安排的人,不用紧张他。”
康总管摇了摇头,“只要他没存什么坏心思,步家自然以礼相待。”康叔看着他腰间的玉佩,“少爷此行结识了贵人。”
步生莲把玉佩解下来给他看。
康叔看这玉佩的质地,却不敢直接拿手接,隔着手帕在眼前细细打量。“玉以甘黄为上,羊脂次之。* 黄玉多产自北疆,玉质醇厚,致密细腻,非皇室不可用。这是……描金云龙纹?玉佩的主人是太子?”
说罢把玉佩递还回去。
步生莲将玉佩拿在手里玩,“我只吃得出哥哥家的鲈鱼是扬州产的,倒是没有以玉辨人的本事,被哥哥瞒了好久。”
“都是些不入流的功夫罢了……少爷,咱们此行有什么安排?”
步生莲合上话本,坐直了。
康叔跟着他坐好,“少爷?”
“这次借着朝廷收录的机会,把步家积久的尘垢刮干净,给朝廷报去的财产交上去,剩下的留给你了。凡我步家的人,要走的给钱安置,要留的你择人选用,只一点,不要再用步家的商号。”
“那少爷您……”
步生莲懒懒地靠回去,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我要回京找人去。”
康总管点头,“少爷放心,趁这个机会清理清理家里的蛆虫也好,省得留着他们日后糟蹋步家的家底。少爷既有要事去做,那我另择铺子,好好做生意,等少爷回来。”
步生莲看了他一眼,有些苦恼他的态度,“你知道我的意思。”
康总管坚决道:“老爷是我主子,您是我的少爷。”
“钱原本就不是我挣的,功劳在你们,我一个人也用不了多少钱……你不必顾忌我。”
“少爷这是玩笑话。”
大昭首富独子,自家老爷与夫人金玉堆起来的少爷,较之皇宫里娇养的王爷公主也过犹不及,哪里是能吃得了苦的?
“少爷尽去做自己的事,我老康只斗胆一试,做一番营生。只是比不上老爷,权当给少爷挣个玩乐钱。”
步生莲看着他,康叔跪在地毯上,一副他不松口就不起来的模样。
良久,步生莲终于拿他没办法了,摆了摆手,“罢了,随你吧。我要的东西你带了吗?”
“哎!带了。”康总管从贴身包裹取出一沓纸,笑着说:“少爷要的大昭最好看的信纸,各式各样我都给少爷搜罗了一些,少爷要给太子殿下写信?”
步生莲点点头,“哥哥让我到了哪里都给他去一封信。”他突然想起临行前濯清尘的嘱托,从行囊里翻出几封信来交给康叔,“你也写,我们一起写。”
康叔有些疑惑地接过信来打开。
步生莲凑过脑袋,“哥哥写了什么?”
康叔笑了,“少爷,可莫要在人前喊太子殿下‘哥哥’,这是大不敬,要砍头的。”
“好嘛。”步生莲凑过脑袋,扒拉着要看信上的内容。
“太子殿下提了老爷手书,称赞步家捐款大义,写了这一趟的安排,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要加以防备,还问了少爷以前在扬州时,身体可有不好。”康叔把信折起来,“少爷生病了?”
“哥哥找人给我看了,没事儿。”步生莲将这事一笔带过。
康总管想了想,还是问,“少爷,之前老爷捐款,是提前将步家上下安排好之后做的决定。可这一次,却是朝廷下了诏我等才知道这事,少爷可是在京城受了什么委屈,被人骗了?”
“没有,哥哥护着我呢,捐款的事我知道。”
康总管看着步生莲,摸了摸他的脑袋,许久才说,“此事不提也罢,老爷此生唯重夫人与少爷二人,只要少爷没受委屈,心里有数就好。”
被他们连番提起,步生莲此时也有些好奇,“康叔,我小时候总是做梦吗?”
康叔笑了下,话音恢复了轻松,“少爷那时还小,不记得也正常……何止是总做梦啊,白日青天里被梦魇住也是常事,有时候睁着眼睛,魂就不在喽。少爷还记得有次被山贼抓住?”
“哪一次?”
“少爷三岁那年,有次劫持少爷的山贼难缠得很,老爷废了些功夫才找到少爷,谁知少爷在山贼牢房里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把夫人吓的哟,还以为山贼给您下了什么药!”康总管伸出三根指头,“您足足睡了三天才醒来,期间嘴里还念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甚至有时候突然睁开眼,眼睛里却没有人影,看不见也听不见。”
步生莲缩了缩脖子,“听着怪吓人的。”
“后来就好了,后来老爷给少爷您打了把长命锁,您就没有再这样过了。至于这长命锁……”
“至于长命锁,余尝问之,老爷答曰:‘魂归故里则心安也。’余亦不知其中深意,但知,此锁世间仅此一副,既碎,则无处可寻。”濯清尘看完康总管的回信,在烛火上烧了,那句“无处可寻”却迟迟在脑海里逗留。
濯清尘书案上还有步生莲离开时插到茶杯里的一枝花。如今花枝已经枯败,濯清尘却舍不得扔。
长命锁无处可寻,那阿莲怎么办呢?他一个人在外面睡得好吗?若是被梦魇住了,有人陪着他吗?
濯清尘看着烛火,余光里瞥见人来,于是收了乱飞的思绪。
“太子殿下。”
濯清尘轻点头,唤他:“有之。”
他如今开始着手掌管户部。户部积垢已久,他想趁着国舅下马把户部彻底清一清。人不够,幸而太傅给他引荐了不少青年才俊。白无生和郑棋元是一个地方科考上来的。郑棋元被他派去和步生莲一道收款,白无生则在京城和他一同处理户部诸多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