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这少爷是个傻的。
眼看就要撞上了,元夕回过头来,见男人仍然无动于衷,黑夜里,他幽深的目光好像在目送什么似的。随后,元夕听到“扑通”一声。
栏杆没有阻拦住横冲直撞的小少爷,截面分明,是早被人做了手脚。小少爷落到水里,往下沉了一会儿,水面这才有了波澜。幸而衣带缠住了那块栏杆,小少爷被衣带拉扯着,不至于完全沉没下去。
男人进了房间。
元夕瞧着步商商船对面的一艘船。贵人正倚着栏杆看着下面,显然是发现了落水的小少爷。贵人会放过这个傻子吗?不会。元夕偷偷下了水:水这样冷,女人若是知道她的乖崽落了水,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元夕在水底把步生莲拉下来,捂住他的口鼻,佯装他已经溺水死了,然后借着月下船的影子,带着步生莲游到另一侧。
步生莲的衣带尽忠职守地缠着木桩。元夕把步生莲半抱到木桩上,给他找了个能支撑久一点的姿势。月光下步生莲的那双眼睛里仍然什么也没有,元夕发觉他自己才是个傻子,难不成多拖延一会儿时间,就会有人来救这个傻孩子不成……也许等衣带松了,乖崽就要死了。
毕竟是个傻的,连抱着木桩都不知道。
元夕骂骂咧咧地把衣带重新打了个结。
元夕不能离开太久,若是被老大发现,他会被打死的。他也不想让女人死在那些禽兽手里,于是他又上了船,摸进了男人和女人的房间。
他从门口进,男人仍然不在意他,在屏风后面仔细地焚香净手,然后换了一身衣裳。
元夕不想看贵族们死前装作体面的样子,好像谁死了不是一具骸骨,这些锦绣的料子能跟着他们下阴曹地府,在冥界给他们标注个高人一等的身份似的。
元夕进了里屋。
女人正躺在床上,表情安静祥和。
元夕认真回忆了他与女人的两面之缘,他好像没从这个女人脸上看到其他的表情,女人一直是这样的一副柔和温暖的表情,仿佛……活着是一件让人多庆幸的事。
他跪坐在床上,手里的匕首对着她的咽喉,跟熟睡的她打招呼,“我是你当年救的那个孩子,现在来杀你了。”
女人睡得很熟,没有理他。
元夕的手有点抖。
他想,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
“你那个傻儿子掉水里去了,好像被吓得不轻,估计等被救上来就更傻了……我跟他不一样,老大、一哥都夸我聪明,要不你别要他了,让我做你的儿子吧。”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嘴张了张,“娘?”
他自作主张认的娘没回答他。元夕的手伸到女人鼻下,发现他的娘早没了呼吸。
男人进来了。
男人这次终于不再不把他当回事了。走到床前挥袖把他扫了下去,然后自己躺在了床上。
元夕从地上爬起来,发现男人也死了。
他盯着床上的两个人看了一会儿,说:“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光死是不够的。看到你们这种齐整的尸体,非得把白着的刀全往你们身上捅一遍才安心。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们说死时体面齐整的人,到了阴间,若是碰上懒怠渎职的判官,懒得翻生死簿,会直接给体面人判一个善人。好人的愿望得满足,你们若是跟判官请愿,让我们这些人下十八层地狱,我们大约是逃不过的。但要是把你们的尸体弄得难看点,渎职的判官就会以为你们是横死的人,横死之人心有不甘是会变成厉鬼的。他们会直接把你们打得魂飞魄散,这样你们就没机会请愿了。”元夕笑了下,“好笑吧,活着的时候猪狗不如,死了却还想混得好点。”
元夕转身从桌上取了蜡烛,点燃床边的纱帐,离开了。
一年后,元夕又见到了步生莲。
那小孩其实不难认,毕竟他爹娘长成那副模样,认不出来才稀奇。
小孩似乎不傻了,但小孩没认出他来……倒也合理,毕竟这小孩可能刚不傻没多久。
既然不傻了,元夕认为他应该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虽然步商夫妇不是他们杀的,但他们是杀害步商夫妇的凶手。于是元夕把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了步生莲——你的父母没了,是我们杀的。
小孩哭了,然后又傻了。
元夕冷笑了下,就这副德行,凭什么他能有爹有娘,凭什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有人护着他!
元夕不想管他了。元夕想杀了他。
杀了他挺好的。看看这位富贵少爷的模样,他会经商吗?他躲得过明枪暗箭吗?他能在这破烂世道活下去吗?还不如送他去地下跟他爹娘团聚!
元夕想,他这是在做善事,判官得给他记上一笔功德才是。等到了阴间,他要拿这份功德,换不去十八层地狱。
但元夕又想,如果杀了步生莲,下一世步生莲再转生成为步商夫妇的孩子,那么他是不是又没机会做她的儿子了?
还是不杀了。
元夕抢过刀来,想:就砍条胳膊,然后把这个小孩扔出去吧。
就当还女人一命。
来世他想做女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