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尘最后还是允许他跟着到了河州。在扬州没人看得住他,一碗早起喝的药他能拖到第二天晚上,饭也从来不好好吃,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濯清尘想着早晚要把他这些被惯出来的臭毛病改了,可步生莲受了伤,他又不忍心这时候责骂他。幸而十七来报,河州暴乱已经安抚好,城内排查也已经将参与的盗匪捉拿归案,这时把步生莲接过来,也不至于再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河州的事都是急事,濯清尘忙得脚不沾地。步生莲没去烦他,自己蹲在池塘边,一呆就是半天。步生莲看着自己的影子旁突然出现另一个影子,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却扯到伤口,又抽着气弯下腰。
十七摸摸鼻梁,“至于吓成这样吗?”
步生莲坐到地上,“你能别老是突然出现吗?”
“我还以为你要跳下去来一场天然沐浴。”
“哦。”步生莲拿了个木棍在地上戳,“我会游水,死不了。”
“小少爷,你挺消极啊。”
这时进来几个婢女,手里捧着托盘。“莲少爷,殿下派我等来给少爷送午膳,殿下怕少爷吃不惯河州的口味,特意让厨子按照少爷的喜好做的。”
“殿下呢?”
“殿下正在前厅用膳。”
“我去找他。”
婢女愣了一下,步生莲已经转了个弯离开了小院子。
十七对着婢女笑了声,“没事,放房间里吧,正好我也还没吃呢,我替他解决,殿下不会怪罪这些小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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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从侧门往里探了个头,屏风隔开濯清尘和一众河州干事。濯清尘面前摆着饭菜,他却不动筷,将手里的账本翻了一页,继续对下面的人说:“我知道诸位只是受河州县令逼迫,河州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此次瘟疫,各位总要有个说法。”
朱大人不在,几位大人对视一眼,郭大人朝屏风内又行了一礼:“殿下,我们也不愿看到如今的局面。只是……河州大权掌握在县令手里,我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翻译过来就是两个字:没钱。
濯清尘冷笑一声,余光里瞥见步生莲,朝他招了招手。
步生莲看了眼低着头的大人们,踮着脚跑了过去。
濯清尘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如今我已经接手了户部,自然已经查看了各地这些年的账本。河州没钱?”他把碗筷放到步生莲面前,又给他倒了杯清水。手里没闲着,声音却四平八稳,带着责问,“你是想逼我先来查查河州县令贪污一事吗?”
“殿下,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县令大人只手遮天,我等什么都做不了。瘟疫一事,慢一刻就多一个无辜百姓受苦,我等也不忍心啊。”
王大人之后,郭大人立刻接口道:“殿下,步家不是正在河州吗?反正步家的钱也是要上缴的,挪来用岂不是正好?”
“郭大人倒是好算盘。”他语气愈发冰冷,“河州穷困潦倒,可钱到底都去哪里了呢?”
下面跪了一排,“殿下,我等忠心,日月可鉴啊。”
濯清尘懒得在跟他们扯皮,“诸位大人先下去吧,好好想想,到底怎么才能把身上的罪判得轻一点。”
他们不愿意出钱,濯清尘的既往不咎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大人们退下,步生莲腾出一只手来,给濯清尘递了一杯水。濯清尘润了润嗓子,对手下人吩咐,“请陈大人。”
另一场博弈的间隙,濯清尘叹了口气,把剩下的水喝了,收了情绪,这才转头问步生莲,“还合胃口吗?”
步生莲嚼了嚼嘴里的肉,咽下去后才答:“肉有点老了。”
濯清尘无奈,并起两指在步生莲额头上点了点,“让人给你准备的饭菜你不吃,现在没挑的机会了,将就吃吧。”
步生莲挑了块糕点递给濯清尘,“这个好吃,你尝尝。”
濯清尘接过来,边吃边将桌上的本子扔到旁边,重新换了一批。他突然想起什么,“怎么办,又有人盯上你家的钱了。”
“你不是说那是我的买命钱嘛。反正我这一趟行程也快结束了,跟朝廷的交易也算完成了,这些已经不是我家的钱了。”步生莲想了想,“你缺钱吗?”
买命钱是开玩笑的话,步生莲因为朝堂上的博弈没了双亲,最后却要用步家的钱“买”一个不完全的公正和一条处处会被人盯上的命。濯清尘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你如今还能变出钱来?”
步生莲扁扁嘴,“变不出来了,你给我瞒下来的那些全花完了,但是你要是缺的话……”他冥思苦想,试图看看还能不能给他的太子哥哥变出钱来。
“别想了,我不缺。”濯清尘敲了敲他的脑门,“傻子,哪就需要你给我凑钱了?”
步生莲抱住他的手,“步家在河州的账已经收了,你要是用的话,就让人给你拿去,反正都记在朝廷的头上。”
“你想给他们用吗?”
步生莲想起刚才那帮人的嘴脸,嫌弃地摇头,“给河州用,不给他们用。”
濯清尘笑了声,示意他继续吃,“河州瘟疫已经派了医师去,不用担心。河州这些大人们不做人很久了,只是朝廷缺人,河州盘根错节,我一网打尽反倒容易横生枝节。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他们身上的肥肉榨一榨,步家若是开了这个口子,他们反而觉得自己能侥幸逃脱,我们不给他们用。”
步生莲点点头,“听你的。”
陈大人来了,濯清尘顷刻换了一副表情。“陈大人,诬告朝廷命官,你该当何罪。”
步生莲看着他说话间就换上一张画皮,却比之前轻松许多,觉得好玩,用手捂着嘴怕笑出声来。
濯清尘瞪他一眼以做警示,转头把账本往桌上一摔,“这些账本你又作何解释?”
这些账本是濯清尘刚入河州时陈大人就交给他的,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河州县令及其下属这些年贪污受贿的记录。
濯清尘不敢不信,亦不敢轻信。
“太子殿下明鉴,微臣不敢有一句虚言。”
“我怎知你不是恶意攀附,想要诬陷其他官员?”
“微臣愿以一身官职,换县令一党入狱。”
王大人历数县令一党桩桩罪行,濯清尘的眉头越皱越紧,等房间内烛火换了一批,他才让王大人退下。一转头,步生莲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孩子每次受伤总会格外没精神。
濯清尘把他抱到房间小榻上,又拿出条毯子搭在他身上,这才走到门口,“十七。”
“属下在。”
“把我见了陈大人、收了他的账目的事传出去,去查查这位陈大人都和谁有联系。”
“是。”
房间里有些昏暗,外面倒是阳光正好。濯清尘没空晒太阳,去了城南。
负责瘟疫的主管在隔离区外迎了上来,没敢让太子殿下往里面走,以防万一,给太子殿下呈上了防疫病的汤药和覆口鼻的三角巾帕。“殿下,瘟疫的情况微臣已经初步有些判断。大夫已经配出药来,幸而大夫有经验,倒不难配。但严重的是,河州县令之前处理尸体的手段十分潦草。尸体未经处理直接埋在河流不远处。按照日子算,下游河流已经污染了,临近州县恐怕已然遭殃。”
“将消毒用的药粉定期撒入河中防止瘟疫继续扩散。派人去下游州县,严禁河水饮用,净水从别处调,速速将解药配方同步给下游州县。医药、水源等一应花销让他们不用担心,务必控制住疫情扩散。”
账本先生在他后面跟着,闻言问道:“殿下,单说河州调集药铺药材的钱,河州银库就有些吃力了,若是再加上下游州县的开支,河州恐怕拿不出。”
“把花费送到朱大人府上。河州闹出的事,以为自己逃得过吗?”濯清尘顿了顿,“等河州的大人们舍得拿钱了,派得力的人一同去下游州县,他们好不容易放次血,不要白费他的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