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真渺小,能做的只有这些。甚至连这个后果我都可能承受不住。
我趴在课桌上补觉,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照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有些痛。
高中真是奇怪,十分钟的课间足够我做一个完整的梦,即便这是个噩梦。
我仿佛看见沈文龙又一次朝我走过来,我想跑,却怎么都动不了,只能看着朝我过来,看着他的手伸到我身上。
忽地,我从梦中惊醒,整个人从位置上弹了起来,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周围。
班里的同学已经来了不少,目光怪异的落在我身上。
我回过头看,只见陈州在我身后,疑惑地问我:“你怎么了?”
我用手抹了一把脸,呼出一口浊气,对他说:“做噩梦了,你怎么来找我了?”
我们避免打扰其他同学,就从教室里走了出去,陈州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说道:“我给你整理的物理笔记,题型分类用标签贴好了,里面有例题,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那本笔记,陈州的字很好看,他刻意练过,字迹端正,笔锋锋利,笔记本的扉页张扬地写着陈州两个字,上面还有我以前画的一个小人头。
“谢谢你,陈州。”
陈州扯了下嘴角,朝我摆了摆手,转身就要上楼。我想起什么,走过去拽住他的胳膊,他被我拽得猛一颤,我想起什么,跑到他身边,把他的袖子翻上去,看见很多青紫的血瘀。
眼泪几乎一下就从眼眶里满溢出来,甚至不需要什么前奏。
“陈州,你爸又打你了是吗?你这么听话,你学习这么好,他为什么还要打你?”
我哭着问他,眼泪遮住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他苍白的脸上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他也给不出答案。
“谢羌,我不疼。”他向来嘴笨,从来不会说什么宽慰人的话,连想要让我放心的安抚都这样苍白。
怎么可能不疼,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血肉。
怎么可能不疼。
“你等着我。”我擦干净眼里的泪,又涌出新的,我就再擦干净。跑回教室拿了钱,拉着他的手去医务室。
校医生脱下他的上衣,这具瘦削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隐隐有了遒劲的肌肉,显示出正在生长的迹象。我看着那些斑驳的红痕,那些青紫的血瘀,还有他苍白的面孔,我知道我永远也想不出答案,可这个问题仍旧像一根刺一样横在心头。
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我们。
我和陈州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可为什么受伤害的却是我和他。
护士阿姨摸了摸他的骨头,松了一口气:“幸好没伤到里面,不是什么大问题,抹点红花油就好了。”
苦涩弥漫在口中,被我一腔又一腔地咽下。
护士阿姨在背后给他抹药,他伸手给我擦了擦眼泪:“你别哭了,我真不疼,你再哭就要哭的我头疼了。”
我真没想哭的,我也想停下来。
我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埋在他腿上,眼泪洇湿手掌,渗进他的校服,开出一片小花。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手放在我的背脊上。
陈州,我也好疼,我也很疼。
你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他。
可我还想好好活着,我想读完高中,考到北京,去看天安门。可是陈州,我想你好好活着,想你考一个最好的大学,不用再挨你爸的打骂,不用再担心明天的饭钱。
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曾经最稀松平常的生活,竟然成了我现在最大的奢望。
我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抬起头,手背上却忽然落下一滴湿润。
陈州,我们一样的,我们都痛苦着。
陈州,我们不一样,你的痛苦我都看得见,我的痛苦你却不知道。
我们从医务室离开的时候,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他,一共两千多,够他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陈州,别再跟你爸要钱了,这样他就不会打你了。”
“他被厂里开除了。”陈州说,眼神望着学校里那条长路,我们学校偏爱法桐,把我们的学费都拿来买了这种树。现在已经深秋,树上的叶子落下大半,怎么看都实在萧索。
“因为别人多看了一眼他的腿,他就跟别人打了起来,本来厂里都在跟他谈买断工龄的事了,他一直抻着,想趁机多捞点,现在一分钱都拿不到。每天就在家喝酒,喝完酒就耍酒疯。”
记忆里的陈国涛并不是这样的,起码没有现在讨厌。陈州见不到他,我一天到晚更是见不到他,小时候觉得陈州自由,长大了觉得陈州可怜。
我问他:“你妈联系过你吗?”
“怎么可能,她生怕我缠上她。”
“你呢,你想她吗?”
“不想。”陈州说,又说了一句,“我才不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