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从追月台回太官署有两条路,但不管选哪条,都要从张盈的春深台门口经过,无论是前门后门。
楚意如今已懂得谨慎小心、低调内敛的重要性,择了相对较不易被瞧见的后门方向。
道路转角处便是春深台虚掩着的后门,她小心地低头快步前行,无意往门缝里暼了一眼,却是正好瞧见了宫女葭手持小童手腕粗细的擀面杖,发狠地往柱上绑着的瘦弱少女膝上责打。
梁柱上被五花大绑,堵住嘴的少女不是别人,居然是乐雎。
“七子最不待见那个太官署的丑婢,你这没眼力见的蠢狗竟敢给她说好话!是嫌春深台日子太好过,还是没把七子当主子?!”
宫女葭粗鲁地挽起袖子,她嗓音本就尖细,大声嚷嚷起来,便如野猫被踩了尾巴般凄厉刺耳。
乐雎被责打的双膝高肿,脸上涕泪横流,不停地摇头呜咽着甚么,却绝非求饶之语。
楚意在外看得毛骨悚然,曾经她虽喜爱捉弄人,却从未起过害人性命的腌臜心思,可这些人,一个二个,都是逼着她或是她身边人的性命来的。
无名的怨愤灼烧滚烫,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再不站出来,乐雎的一双腿怕就要因她而废了。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闯进春深台,抢在了乐雎面前,生生握住宫女葭砸下来的擀面杖。
“私杖宫人还不将门闭紧,姑娘就不怕让你家七子落人口实么?!”
楚意有七分把握,自己的行踪包括与乐雎相识都被人透露给了春深台。
不然怎会偏偏赶巧在她途径此处时,才要半开着门拿乐雎打骂?分明就是拿住了她不肯别人为自己牵累,想要惹她出来罢了。
“你们家七子不是正得宠吗,如何就这般清闲,日日想尽法子来折腾人?”
楚意想着今日是走不出这陷阱了,索性把心一横,将话说个明白,将野撒个够,“且请她出来,我和她合该好好算算这笔账了。”
宫女葭被她不管不顾的疯样儿气得脸色涨红,嘴角憋足了得逞地坏笑,“我家七子哪是你这种下等贱奴想见就能见的!真是反了天了,来人呐把这个擅闯春深台的贱奴给本姑娘抓起来,和这个死丫头一块绑上去往死里打!”
“我虞楚意已然在此,何必再拖累别人!”楚意眼中是厉然决绝,一声喝斥从她喉咙里发出,掷地有声。
她极尽可能地从来抓她的人手中挣扎,护着柱上已经虚弱到昏厥的乐雎。
高台阁窗里她也分明地瞧见,张盈妆容精致绝艳,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阴测测地遥望着后院里混乱的景象。
“张盈,我劝你最好现在就下来见我,否则,我可不知我这张嘴里会嚷嚷出什么实话!”
某些人如今虽贵为王的姬妾,可本质上仍然是刚刚脱离奴籍的平民女子,在后宫根基不稳,对楚意这样登记在册、属于秦王、属于官府的宫禁隶臣更加没有生杀之权,这也是她几番折磨楚意及她身边的人,却始终下不了死手的原因之一。
楚意深谙此理,平日里又谨慎警惕,几乎从不独行于暗处,不给张盈任何机会对自己下手。
即便今日铤而走险,最后河边湿履,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一味没脑子地蛮干。
“想好了吗张盈,是现在就和同归于尽,还是先放了我和我的朋友,和我好好谈谈?”
楚意相信,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明白投鼠忌器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不曾想高阁之上,她的对手却蠢得完全超乎她的预料,这种时候还在漏洞百出地嘴硬:“秦律中明文规定,诽谤者,族诛。虞楚意,你胆敢口出一句谤语,就不怕祸及家人吗?”
楚意冷笑一声,“是谤是实,你心里没数吗?张盈,今日我死容易,可你要知道,有的东西一旦示于人前,是真是假,便不再那么重要了。你要知道,我识文断字,六国文字皆能读会写,劝你可别抱侥幸心理,但凡我今日出不了春深台,明日你的故事便会阖宫皆知!”
早在她闯进春深台的那一刻,就已想定只要张盈胆敢对她出手,她必要把她所隐藏之事大声宣扬出去。
纵然或许无人轻信,但她相信,以张盈的张狂本性,势必早已得罪了后宫许多人,只要这个说法示于人前,日后张盈的麻烦定然只多不少。
虽说秦人并不在意女子贞洁,可张盈这件事罪在欺君,秦王又向来不可一世,怎会容忍自己被一个小女子愚弄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我……我偏不信!来人,堵住这个贱奴的嘴,给我往死里打!”
张盈蛮不讲理地尖叫着,似乎已然被楚意逼得丧失理智,明知自己倘若杀了她,秦王和如今主理后宫事的郑姬定然震怒,却还要一意孤行,只图一时痛快。
在她的命令下,四五个春深台的人相继扑向楚意。
她身形瘦削,虽是干了几天粗活,可力气还是不敌这么多人同时来犯。
很快就被按在地上,混乱中她的面纱落下来,生生以门面砸进了湿润的泥土里。
腥气儿和泥土的甘甜混杂在她鼻间,鼻梁上的酸意直逼的她几欲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