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我没有听错吧?”柳群玉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句,“你真的要我去云天秘境?可是那是一个筑基期的小秘境,我已经快突破元婴了。”
师尊睨了他一眼,抚着长须:“你既已听清,又何必多问?”
柳群玉闭上嘴,呼了一口气。
“我不能问为什么吗?”他极力克制语气,却依旧还是忍不住冲了一些,“是因为您,关照小师弟,怕他在秘境里出事吗?还是……因为别的?”
柳群玉希望师尊说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师尊用一种冷漠的眼神不悦地看了他片刻,哼了一声,质问:“叫你庇护你的小师弟,你不愿吗?”
“为什么呢?”柳群玉不禁问。他盯着师尊,眼神里尽是控诉。
“为师做事,还要回答你这大不敬的质问吗?”
师尊呵斥,眯起眼。
“滚!”
一道灵力挥向柳群玉,将他整个人击飞。柳群玉撞碎了门,直到砸在一棵大树上才停了下来。他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手紧紧地抓着土地,手臂颤抖。
柳群玉撑着地,久久不曾起身。
他咬着牙关,胸口剧烈起伏。片刻后,他才抬起眼,用一种称得上是憎恨的悲伤的目光看向了师尊所在的那座屋子。
柳群玉吐了口气,闭上了眼,低声道:“弟子……知道了。”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师尊的院落,正碰上哼着小曲来找师尊的明易。
“师兄!”
看见柳群玉,明易的眼睛亮了。他兴高采烈地朝柳群玉挥手,将右手里握着的一捧小花举起来,献宝似的递向柳群玉:“师兄,我在路上采了一些好看的花!送给你!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柳群玉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略过他离开了。
这束花确实是明易送给他的第一件没有出错的礼物。但是柳群玉不想要。
他在烦心方才师尊所说的事情。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尊那么坦然地偏心这个既不刻苦也没有什么天赋的家伙。一而再,再而三地几乎称得上是纵容,甚至不惜让他让师妹多次为明易让步。
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想不明白。方才见到明易,他察觉到另外一个问题。
他这样地厌恶明易,是否对明易也是有所不公的呢?明易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不曾恃宠而骄,甚至无论在柳群玉这里碰多少次灰,都一如既往地发散着他那颗天真的善心。明易对任何人都是全心全意地善待。
柳群玉确实对明易本人有一些嫌弃,但那样的嫌弃本不该转化做这样深切的厌恶和憎恨。
珑仙峰,镜花水月池。
乐仪坐在水池边,捡起一根树枝,用树枝轻轻划过水面,又划向另外一边。水面漾开涟漪,静静地推开波纹。
“乐仪,在想什么?”
叶天涯踱步过来,见到乐仪,肃穆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温声问。
乐仪恍然地抬起头:“师尊,你来了。”
叶天涯坐到他对面的石头上,耐心地问:“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乐仪垂下眼,继续划着水:“在想过去的事。”
二十年前。
他住在一个快速流逝的城市里。这里到处都是川流不息的孤独。那时的乐仪,只是这座城市万家灯火中不起眼的不曾亮起的那一盏。
乐仪要比这座城市的大多数人更孤独。
有些人背井离乡,而他没有家乡。
父亲在他还是胚胎的时候就抛弃了他,乐仪甚至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他也没有问过。在他前十四年的人生里,他只和母亲相依为命。
母亲并非有多么爱他,只是生命的诞生对女性分外残忍。他的出生,是母亲切实地趟过剧痛的漩涡抢来的。他是母亲作为母亲的战利品,只是这颗硕果不合时宜地结着一颗烂人的果。
生育让母亲渡过生死之际,让她顿悟般对生命有了更珍爱的情感。对生命更深入的体验,令母亲无法像那个野兽般的父亲一样随意地抛弃他。
可他是母亲那具洁净的身躯上掉下来的一粒污渍。
那个男人用粉饰的情谊欺骗了母亲这颗浪漫的理想主义的真心,而乐仪的存在是这个谎言永远的象征,也是一道永久的伤疤。
十四岁,母亲最后一次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鱼香肉丝。
她注视着乐仪吃完。晚上,她写了一封信,放到了桌上。趁乐仪熟睡,离开了家。
乐仪第二天看到了信。
信上面压着房产证和银行卡,里面写着银行卡密码。
母亲最后对他留下的话,是这么说的:
“亲爱的,当我踏入你父亲那条泥沼时,我不知道污泥会这样常伴着我。哪怕我认为那样的斑点我早已经洗得干净,不曾再执着于过往的某个失误中,可是,我的亲人朋友们——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让我以为,我年轻时一次不幸的经历,至此以往,都将永远地成为我生命的全部。”
“我确信不再懊恼于那个错误。我不恨你。我爱你。他是错误,但你是意外之喜。可是,我被流言蜚语中的那个我夺舍了,某天起,我竟然不知为何日复一日地惊魂不定地反省着、懊悔着,我再也承受不住这样被纂改的人生了。”
“原谅我,我承受不住这样的我。我要追寻彻底的自由去了,成为飞鸟,成为羽毛,无足轻重但自由地漂浮在这个世界上去了。”
乐仪捏着那张信,沉默地坐了一天。
那天起,他就是彻底的孤身一人。
妈妈给他留了一栋房子。成年后,他卖掉房子,去到了新的城市定居。孤独是不开灯的每一个夜晚,寂静无声地像是潮湿的露水一样,破晓前,冷冷地结了一层又一层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