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行渝自幼伴读于陛下身侧,深受帝王信任,早已是天子近臣。他的父亲墨子骞更是两朝元老,在中书令的高位上稳坐二十余年,举重若轻,权势滔天。然而,墨行渝心知肚明,仕途之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焚身。再进一步,便是风口浪尖。
早在陛下登基之初,他便上奏推行寒门入仕之策。墨家根基深厚,纵然士族子弟心生不满,也难以撼动分毫。时至今日,墨家在朝堂上的权势愈发稳固,许多寒门子弟亦因墨家庇护得以步入仕途。然而,权力过盛,终究难免引来掣肘与戒惧。他需要有人来分墨家的权势,此人必须远离朝堂根基,既不能是权臣门生,也不能是世家之后,而只能是一位孤臣。
于是,他选中了陆凌凰,这位赫王府的郡主。她的父兄皆不在京中,赫王久居毓枫郡,无兵权在手,世子更是身处漠燕关,军功赫赫和马革裹尸皆是一念之差。
并且陆凌凰胆识过人,心思纯善而玲珑剔透,一点即透,既无背景牵绊,又足够聪慧果敢,是他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墨行渝知道,培养一个孤臣,赐予一个机会只是开端罢了。他特意让她执笔秋狝诏令,便是对她能力和态度的一次试探。如若她真能以此站稳脚跟,他不介意再推她一把。
陆凌凰在中书省前厅见到墨行渝,他端坐于案后,并未多言,只是说让她明日早朝,随他一同上宣政殿。
她心中诧异,她虽知秋狝诏文之后,自己在朝堂之上已有几分名声,但她毕竟身在翰林院,翰林院向来以文事为要,哪怕偶有上朝议政之时,也该是掌院学士时敬宇做主,而非中书侍郎墨行渝来知会她。
可墨行渝没有解释,只言简意赅地交代是陛下的意思,便不再多言,似乎从一开始便认定她不会拒绝。
陆凌凰静立片刻,终究未发一言,只微微颔首,道了一句“谨遵墨侍郎之命”,便退了出去。
*
清晨的钟鼓声在天色微亮时响起,回荡在冷冽的宫墙之间,如同敲碎夜色的余韵,将沉睡的皇城缓缓唤醒。
陆凌凰身着青色官服,随墨行渝步入勤政殿,步履轻缓而稳重。宫殿深深,檐角覆着夜未消的寒露,朝阳自朱红色的大门后缓缓渗入,为殿内铺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辉。
大殿之中,文武百官已依品级分列站定,朝服整齐,气氛却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凌凰站在翰林院诸学士之后,位列队伍末尾,身姿笔直,面色沉静,仿佛不过是随墨侍郎例行听政的一位寻常小官。然而,她能敏锐地察觉到,朝堂之上,视线交错间,已有目光或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身影。
高台之上,御座犹显威严,陛下端坐其上,神色沉敛,似在等待今日朝议的开端。殿门缓缓闭合,钟鼓声止,百官垂手静立,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唯有檐外晨风掠过,拂起衣袍微微轻晃的声音。
她垂着眼帘,视线却未曾松懈。殿上的每一句奏报,每一声附和,甚至每个官员与陛下之间微妙的眼神交流,都被她悄然收入眼底。她在观察——谁的声音最受重视,谁的建议被冷落,谁在试探,谁又在暗自藏锋。
墨行渝站在她前方不远处,时不时侧首望她一眼,似是在打量她的反应,但陆凌凰一直神情不动,只静静聆听。
这日的朝会并无大事,只是例行奏报,无甚要事。然而,就在一切步入尾声之际,陛下微微抬眸,目光落向前方,淡声道:
“邓冉。”
殿中一静。
大理寺少卿邓冉出列,躬身行礼:“臣在。”
“秋狝一案,查得如何了?”
“回陛下,大理寺奉旨彻查此案,此案牵连甚广,从兵部、工部、礼部、尚服局至少府监,乃至端王府皆有涉入。彻查至今虽已有些眉目,但关键人证皆已身死,死无对证,案情难以定论。”
此话一出,殿中气氛微妙地变化了几分。
陆凌凰不动声色地瞥向前方,只见墨行渝依旧立于原位,神色平静无波。
御座之上,陛下手指轻轻敲了敲御案,低沉的嗓音不带喜怒:“如此说来,此案便无法继续了?”
邓冉垂首,语气沉稳:“臣不敢妄言,但人证已绝,纵然有物证,也难以定案。”
陆凌凰察觉到,有些官员在低声交换眼色,也有人在暗自观察陛下的神情,而端王的人却始终沉默不语,仿佛此事与己无关。
她指尖微微收紧,心绪沉浮间,忽听墨行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透着一丝笃定:
“既然人证已绝,那便从未死之人口中找证据。”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微微一震,纷纷望向墨行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