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归林自然怀疑过林有余是女子,因着他的肌肤实在是细腻过多数的男子,加之身形瘦小,光看背影,总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扮了男装的女子。不过,他那道滚着沙子似粗厉的声线,着实不像一个姑娘会有的。
风姰却说林有余的嗓子似乎是后天被损害过,与一般男子的声音也不大同。
贺归林对林有余的事提不起兴趣,反倒为了风姰说着林有余而暗暗起了醋意。
“时辰不早了,阿姰,睡了吧。”
“你脚上有伤,我抱你过去。”
风姰连连摆手,对他尴尴尬尬地笑着,幸而脚上的伤口不大,郎中的药甚是有用,让她忍着痛走几步还是可以的。
从袖中取出药粉,贺归林要给风姰的脚再上一次药。
姑娘的脚一缩,藏到了被子里。
“我自己来。”
药瓶被递过去,贺归林的手里空荡荡的。
药粉撒下,覆盖了伤口。
风姰在床上躺下,发觉贺归林并没要走的意思。
两人对看了一会儿,贺归林说道:“阿姰,你怕黑,我陪你一块睡,好不好?”
听说这话,风姰的身子一刹那就紧绷了起来,但她仍是往床里边挪了挪,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双手叠在一起等着贺归林上床。
屋内灯光尽灭,贺归林将一盏蜡烛放到了床头后便进了被窝。
枕边太久没有过贺归林身上那股冷的气息,风姰迷迷糊糊睡着时,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中贺归林再次离开了她,她呆愣在原地。
时空变换,她忽然见到了简简。
简料春依旧一条碎花裙子,来到了满是古建筑的这里。
不同于上次,她的眼睛似乎哭过。
来到她身边,简料春对她道歉,说不知晓风姰原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让她白白欢喜了一场。
简简抱住她,说她一定要好好的,说既然是第二辈子了,那她一定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活一次。
她忘了说话,除却安慰简简不是她的错。
梦见简料春的话,她总是要哭一场的。这一回倒是哭得不厉害,只是折腾得她半夜里醒了。
有温热的液体少少地滑落鬓角,湿了她的一点鬓发。
简简——她蓦地意识到,这世上是有人在无条件爱着她的。
于是连带着想起邈邈来。那丫头该是早发觉她与风姰不同了,却还是陪着她,为了她也跟霍木抗议过。
友谊,向来是她温妙生命里最大的解药。
有人给她撩了撩头发,是睡在她身侧的贺归林。
她忙闭上眼,不想让贺归林发现她醒着。
她听见男子一声轻飘飘的叹息,接着是一句让她以为是梦呓的轻声嘟囔:“风姰,我该如何让你开心呢?”
男子再没了别的动作,但她隐约感知到他的呼吸,薄薄地喷在她的右脸颊上。
她的手攥紧了底下的褥子,克制着汹涌了些的泪意。
两人在浓稠的黑里睡下,自然醒在不足以照明的细微光亮里。
风姰起身,用屋内早备好的水洗了脸和牙齿。
坐到铜镜前,风姰翻出来了一把木梳,开始顺着自己的头发。
脸上挂着水珠的贺归林到她身后,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青丝,想去拿过她手中的梳子时,风姰往一侧闪开了。连带着那一束黑发,滑出了他的手心。
“我自己来,就好。”
风姰避着他的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头发。
贺归林蜷了蜷自己的手指,感受着虚无。
黑色眸子暗下去,他的神情亦是僵住。
“你手的伤还没好。”
“无妨。”
防着贺归林再上手,风姰极快地盘好了一个最简单但实用得很的髻子,与贺归林教予她的如出一辙。
风姰找寻不到自己的簪子,打开了桌上的木盒子后呆了呆。
里边躺着许多根木簪,皆带有人工的痕迹。最上面的那根,便是她最初收到的祥云桃木簪。
贺归林压了压自己的悲,笑着抓出盒子内的好几根簪子,献到风姰面前:“阿姰,这些是我五年来闲暇时候做的,想着何时与你重见,要送你。你看看,可还喜欢?”
杏子那样圆圆的眼眶点了一点红,风姰取出那根戴了五年的祥云簪子插入发间。
她小心收回了自己落在贺归林手上的目光,说道:“我用一根簪子便够了。”
“阿姰……”贺归林叫她时,声音颤抖。
风姰闪到贺归林的身后去了。
她平淡地“嗯”了一声后,到底是控制不住地说多了些话:“楚君回城后,你就要放我出去。”
“我不放。”贺归林盯着她的背影,语气坚决。
屋内一时无话,是来送早饭的乐之打破了沉寂。
入了房中,乐之察觉这两人的气氛有些许不对,便主动开口与风姰说话:“姑娘,昨日若吓着了你,乐之在这里说声抱歉了。”
风姰帮着她拿出饭菜,认出她是那夜陪着贺归林在宫中晚宴的丫头。
“不妨事。”
“殿下,早饭都按着你吩咐的这位姑娘的口味做了,你们慢慢吃。晚些时候我再来送午饭。”
说罢,乐之消失在那道石门的右侧。
石头屋子里的两个坐下,默声开始吃饭。
风姰碗中忽然多了一筷子贺归林夹来的小菜:“阿姰,多吃些,你瘦了这样多。”
躲闪不及,风姰只好接下后将碗捧得远了些:“多谢。我可以自己来。”
沉默着把早饭吃毕,风姰想再劝劝贺归林,让他放她自由。但贺归林犟着性子,如何也不肯的,她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