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朗要陪自己去秋社,真心否?假意乎?
顾维朗见穆晴不语,以为她不想,便起身道:“陛下如无此意,臣先下去处理军务……”
“去啊,当然去。”穆晴忙答应下来,不去白不去。
两人各自收拾一身便装,便上马往江明府行去。
路上随处可见大片金黄稻田,已近成熟,秋风一过,如波浪起伏。
有农人在田里照料庄稼,看着即将到手的收成,满脸皱纹里都泛出喜悦来。
穆晴看着这一幕,又看到江边战火残留的黑痕,不禁想,如果此次江明府没守住,这些农人非但没了收成,说不定小命也没了。
乱世之中,平安饱足,都是转瞬而逝之事啊。
从盛世穿越过来的穆晴,感触更深,不禁叹了一口气。
“陛……穆兄何故叹息?”顾维朗缓辔而行。
穆晴道:“想起一句老话罢了。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顾维朗不防从女帝嘴里听到此话,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穆晴挑挑眉头:“知道,穷奢极欲、政事荒废,这乱世,都是皇帝陛下惹出来的。”
顾维朗一噎。
穆晴双腿一夹马腹,快走两步,半是调侃道:“回头要写个罪己诏好好骂骂那昏君,你说是不是,顾兄?”
军营距离江明府约二十里,半是赏景半是赶路,两人跑马小半日方到。
到得城郊,只见几个大牌坊下,搭了一列社棚。
棚下十几张长桌,上面满满摆了十数头猪,皆是宰杀好的,还贴了红纸。
另有一列矮桌,上面十数头鹅,也是同样贴了一圈儿红纸。
穆晴不禁按辔停下,奇道:“何处的阔绰人家,竟用这么多牲畜祭神吗?”
顾维朗还未及言,路旁一个赶路的老农扬声道:“小兄弟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不是大户人家祭神,是社里十几条村子在赛会哩。谁村子里的猪、鹅最大,可是可以吹上一年的。”
老农旁边的小童仰头道:“去年我们李村的鹅最大呢,足足有二十六斤。”
正说话间,只见社棚那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是新一年的社猪、社鹅已经选出来了。
那两条村的人手舞足蹈,抢着将东西放到祭坛的最前面去了。
老农见状,也嘿嘿笑了两声,又道:“要是这稻谷也有评选,我们库山村定是能年年抢个头彩的。”
穆晴道:“为何?库山村土地特别肥沃吗?”
老农道:“那倒不是,我们村在最南边的山坳里,离沧江最远,土地可不肥,碎石多得很,一锄头下去,磕得手筋都要麻了。”
“那为何稻谷可以年年最大。”
老农笑起来,脸皱成一朵菊花:“那是因为农神娘子来过我们村,给了我们一箩种子,还教我们种植之法,那种出来的稻谷可大可多了。
后来我们年年留种,整个村子都种上了这种稻,过年都能多吃一顿肥猪肉哩。”
穆晴眼睛一亮,忙下马细问老农口中的“农神娘子”之事。
可惜老农说农神娘子只是路过,也没留下音讯,只知道她是南边来的,姓袁,村人想感激也没处寻去。
穆晴略有失望,仍细细问了农神娘子样貌、身形等,又问了库山村地址,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顾维朗问:“穆兄是想将那稻种寻到,推而广之?”
穆晴笑道:“正是,不仅如此,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真能寻得这农神娘子,请她办一个农学院,专门培育这类种子,传授农艺,更有甚者,引入新农物,岂不更好。”
顾维朗只听过学士院、翰林院,却未听过农学院,顿觉新奇,细细品之,只觉妙极。
本朝虽然户部也有司农寺,但大多是以劝农、垦荒之务为主。
若能有一学社,如同钻研学问一般钻研农务,并广授其艺,令天下之田,一亩只多一斗,也是国之幸事。
顾维朗立马拱手道:“此事陛下若有差遣,臣愿效犬马之劳。”
穆晴见他连外出避讳都忘了,忙道:“低调!顾兄放心,若此事能成,第一年稻谷熟了,定邀你吃一大碗米饭。”
顾维朗自知失言,忙四下看了一眼,幸而此时路上行人不多,无人听见。他方露出一口白牙笑了:“那就祝穆兄马到功成。”
穆晴有些恍然。
许是在阳光下看,顾维朗的笑容竟透着几分洒脱豁达,全然不似在她面前杀奸臣那晚一般,冰冷暴虐。
她不禁脱口而出:“顾将军对农事也感兴趣?”
顾维朗敛起笑容:“我六岁时,曾流落边荒两年,见过草木尽秃、饿殍遍地的惨状,深知一斗米一袋粟,便可救一条性命。”
穆晴翻找记忆,道:“那是务兴三年,池右关大败之时?”
“正是,当年家中随军戍边,池右关一役,父母殉国,我被乱军冲散,一路跟着流民从池右南下到充川,数次死里逃生。”
穆晴奇道:“顾兄不是在宫……在京中长大吗?”
顾维朗道:“贵人在充川找到了顾某,家母曾与贵人有手帕之交,贵人怜惜顾某,便令人带入京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