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张承溪已近前来,穆晴又看了一眼顾维朗,下了马。
顾维朗见状,只得也停步下马,候在一旁。
张承溪满身风尘仆仆,却不掩神采奕奕。他上前倒身便要下拜,被穆晴一把扶住了。
“你怎么来了?”
“是太叔先生说有信要给陛下,问我能不能跟得上传令兵的速度,我说能跟上,他便让我一道送来了。他说您在西岱寻求教化民众之法,我粗通音韵,或能帮得上忙。”
穆晴恍然。
日前拿下黎生城后,她发现此地百姓多被密教所惑,万事皆问祭司,不事生产者有之,家财散尽者有之,甚至有狂热教徒宁愿献身或献出幼子作为法器牺牲品的。
为了开化民智、教化民众,她已命人将充没的密教财产用作开办学堂之用,但教育一途任重道远,而此地密教流毒过深,一时之间急难扭转。
她便在信中向太叔恒请教是否有更快更好的方式。
不想太叔桓给出的解决方案竟是张承溪。
穆晴眼前一亮,张承溪是个乐痴,音乐造诣极高,若能将教化的内容变成朗朗上口的歌谣、乐曲,或能快速在不识字的百姓中流传,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不过她仍有个疑惑:“你与太叔先生相识吗?”
张承溪一路上风吹日晒,本已变爽朗阳光了许多。听得女帝这话时,眨了眨桃花眼,双目中隐隐又泛出水光来,才恍惚有了当初在深宫中柔弱多情的影子。
“当日听闻陛下遇险,我日夜煎熬,恨不能马上到陛下身边保护陛下。后来陛下出征,不肯让我随行,我深觉自己没用,一气之下,偷偷跟着大军出发了。”
穆晴听说,眼睛都瞪大了,想象不出张承溪一副比自己还弱柳扶风的样子,如何能跟上出征大军的。
张承溪垂头丧气道:“可能是我真的一无是处,走了多日,我方发现跟错了大军,陛下不是往京师走,而是往西南来。”
“那时我病了,幸亏太叔先生发现了我,便把我带上了。”
穆晴皱眉嗔道:“下次可不许如此胡闹了,竟拿自己性命玩笑。你绝非一无是处,只是长处不在行军打仗罢了。”
张承溪眼中的水光没了,闪闪发亮:“陛下和太叔先生都是好人。太叔先生也说我长处不在此,让我好好发挥我的音律天赋。”
“当日陛下问我自己想要做什么,可以帮我如愿,我以为是陛下要赶我走。如今我也想通了,我若能如太叔先生所言,在音律之事上能为陛下分忧一二,陛下派我干什么、到何处,都可以的。”
穆晴看着阳光下跑得满头大汗的少年,欣慰道:“承溪终于长大了。当日我便说过,我视你如弟弟一般,自然可助你如愿。如今太叔先生对你有指点,你且按他说的法子,先试一试吧。”
张承溪闻言,也不说话,只拿一双桃花眼定定看住穆晴,片刻,方郑重道:“是,承溪都听陛下的。”
说罢,从怀中郑重掏出太叔桓的书信来,双手递与穆晴。
穆晴接过,拍拍他肩膀:“我的信方去了不久,你便送回信来了,想必日夜兼程地赶,才能如此及时。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快回去歇息。”
又唤人给他安排了城中临时辟出来、专供官吏居住的会馆。
张承溪从前是“面首”身份时,从来都是跟着穆晴在临时行宫居住的,这次特地安排在了会馆,他神色一动,然而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如初。
他行礼谢恩以后,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顾维朗,转身上马去了。
穆晴看着他走远,又回头看顾维朗。
顾维朗也方将目光在张承溪远去的背影上收回,正对上女帝的视线。
方才女帝与张承溪对话,他面上不显,心内翻江倒海一般,酸甜苦辣都过了一遍。
不过到得后面,听女帝说当他弟弟,又听说之前就有意放他出去,心中翻滚的雷雨云气便刹那消了,又听女帝将他安排在会馆,更是觉得神清气爽。
如今两人对视,顾维朗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自己唐突上前解释玉牌之时,脸上一热。低头又见那鸾鱼玉牌仍傻傻握在手里,忙手忙脚乱收起来了。一面还怕女帝误会,道:“这玉牌我回去便销了。”
穆晴此时也是心情大好,只觉这城郊的夏风不但不酷热,反而分外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