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程二小姐,简单小憩一会儿的苏稚宜很快被凌霜拍醒,凌霜扶着还未完全睁开眼睛又一脸烦闷的苏大小姐起身,轻声说道:“二小姐那里的镜儿姑娘已在外面候着了,说程二小姐那边已经出发了。您更衣后,便可由她引路去碧纱橱同二小姐一同用饭了。您要不先过去,回来咱们再睡,身上也舒服些?”
苏大小姐乍听了凌霜的话,惺忪微眯着的睡眼恢复了几分清明,可毕竟舟车劳顿几个时辰,神色还是有几分倦意。苏稚宜只得一边揉着眼睛醒神,一边懒懒靠在凌霜身上缓解困劲儿,艳羡打量着古色古香的墙壁和屏风,沁人心脾却陌生的花香让她意识到这已不是自己家了,自己定要守着规矩,不给母亲丢脸,叫程家的下人们看了笑话去。苏稚宜按了按太阳穴,直起身子,端起了大家小姐的仪态,优雅吩咐道:“眉染,去和镜儿姑娘说,我一刻钟后便随她往碧纱橱去。你出去给她二百钱,劳烦她久候。”
待眉染出去回话,苏稚宜由着凌霜给自己换上了一袭轻便的水绿素色水仙花纹纱裙,又往手臂上缠了湖蓝色丝制披帛,春日里是难得的清逸出尘,仿若误入人间的精灵;来时穿的半正式礼服是用唐大娘子数月前送到临川城的衣料做的,虽是最上等的软软丝绸,可层层衣料还是繁复了些。苏大小姐迈着沉悦姑姑教的淑女步伐来到精致的妆台前,自己摘掉了头上会客才肯拿出来戴的海棠玛瑙金发冠和长长的飘逸衔珠流苏步摇,小心翼翼收好在屉子里上锁;凌霜则熟练地散下苏稚宜的头发,为她换上了轻便的点珠紫藤萝的花朵点缀,灵动又不失得体。苏大小姐顿时觉着头上轻松许多,很是满意,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因着外面的镜儿姑娘在等,她只在铜镜前转了转,草草欣赏自己清丽秀美的身姿。苏稚宜留下眉染收拾行囊,又叫凌霜和如云丫头清点房间内为自己准备的衣衫饰品和陈设摆件后才出去。
镜儿姑娘带领苏大小姐找程靖柔时,只见程二小姐春日常去的碧纱橱门口正中写着饮华轩几个草书大字,看着像是程大人的亲笔。苏稚宜在临川城便听闻国子监祭酒程大人出身名门世家,独特艺术的草书又是大云一绝,这饮华轩三字更是随性挥毫,乱中有序。本想着和镜儿姑娘攀谈两句,却见对方神色冷淡,只低眉顺眼耐心引路,并不欲多言,苏稚宜便只消散步,笑笑作罢。
入了饮华轩内室,镜儿姑娘便在门口处停住,和分成两列的十名粗使丫头站在一起,一同在外院儿等着伺候。苏稚宜见二小姐也早已换下了初次见面时的正装在用饭,春桃正在一旁为她布菜;程靖柔现在穿着的是薰衣草紫并淡玫粉色的宽袍纱裙,看来也是被紧紧的礼服束腰勒得不舒服。婀娜多姿的程二小姐只在鬓边带了朵大大的明亮蓝色蔷薇花银发钗,并无佩戴其余累赘的头饰。那蔷薇发钗的花中心和层层叠叠的花瓣处不知用了什么工艺,远远看去很是流光溢彩,像是低调中的耀眼夺目。苏稚宜在门槛处放轻了脚步,怕惊扰了二小姐,只素手持着帕子轻咳一声,便见程二小姐转过身子热情招呼道:“终于来了,等你半天了,你在房间里磨蹭什么呢?母亲让小厨房做了好多好吃的,还有你最爱的酱汁琵琶虾,慢炖珍珠鸡,清炒芦笋,快坐下尝尝合不合口味!”
苏稚宜解释着一路上贪看迎春花儿和园中景致,脚程才慢了些。待苏稚宜落座净手,程二小姐便吩咐贴身服侍的春杏姑娘给苏大小姐盛碗热汤暖胃。盛汤的功夫,程二小姐见苏稚宜板正的坐姿,单手抚摸发上的银制花钗,随即打趣道:“多年不见,你坐得这么直,是不是见了我这么个大美人紧张啊?”
苏稚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知晓这是二小姐有心缓解自己不自在紧张的心情,也不再守着规矩扫兴,高兴道:“可不是!妹妹你眉目如画,杏面桃腮,只略施粉黛,姿容便如朝霞映雪。瞧瞧这暗花流云的云锦衣裙多衬你,当真是好看极了,都叫我看呆了。”
程二小姐欢喜极了,她最以自己的舞姿和美貌为傲,苏稚宜真心坦诚的称赞叫程靖柔情不自禁弯起唇角笑起来,眸中的璀璨亮光好像为整个饮华轩镀上了层金光,边大口吃饭边说道:“谢谢姐姐夸赞,我还以为姐姐还记恨着我小时候在花朝节上拿走你桂花糕的事情,再不想见我呢!
苏稚宜接过春杏姑娘手中的汤碗放在桌子上,哭笑不得说道:“都多久的事情了,你还记着。不过你发上的蔷薇花很是精美,看着和真的似的,不像寻常之物。是唐大娘子的首饰坊里新做的花样?”
程靖柔的芊芊素手重新抚上那栩栩如生的花钗后取下,甚是妩媚,傲娇道:“才不是呢!这是我娘亲自为我设计的,唐家首饰坊的绣娘们忙了一个月才做出来的,好看吧?你看这花蕊上还缀了些黄宝石,花瓣是用金银丝线缝制的,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随性的程二小姐说罢便放下银筷走了过来,要将钗子插在苏稚宜的头上。苏大小姐粗粗估算了下:这个钗子用料考究,再算上价值不菲的罕见金银宝石和顶级工匠们的费用,都能在临川城置上份家产和田地,几辈子衣食无忧了。苏稚宜急忙扶住程靖柔,说道:“别别,这花钗太珍贵了,怕是比我的所有家当加起来都值钱,我如何敢收?”
程靖柔撇撇嘴,抛下蓝色的蔷薇花钗佯装赌气道:“再贵重也不过是个头饰罢了,怎么就戴不得了?再说我是缺银子的人吗?上个月宋家商行的千金想出几两黄金买下,我还没给呢!你不要我的东西,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苏稚宜吓了一跳,顾不得欣赏一桌子美食,再不敢提价钱的事情,忙放下汤匙安慰道:“咱们小时候就认识了,这几年也一直通着信,你又是大云顶顶好的大美人,我怎会不喜欢你?我是想着这钗子是大娘子特意为你做的,怕随意送我辜负你母亲的一片心意。别生气了,快坐回去用饭吧。”
二小姐这才满意地破涕为笑,不管对方的推脱,执意将蔷薇花簪在苏大小姐的鬓边,又径自摘下她头上稍显廉价的鎏金珠花,霸道地对苏稚宜说道:“我想你也不会嫌弃我,既然如此,这首饰我们就换着用吧。你头上的紫色小藤萝花看着小巧新鲜,正好借给我戴两天。母亲看是给你戴着,肯定不会生气的。”
春杏习惯了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古怪二小姐,待春桃扶着程靖柔坐下用饭后便接过那小小珠花,轻轻插在二小姐发间后退到一旁。苏稚宜悄悄打量着吃得正香的程靖柔,她正拿着小银筷给自己夹菜,吃相很是舒适随意;苏大小姐不由思索着母亲曾说过,程家的用饭规矩很严,一举一动皆有规章仪制,不得妄动,可这些仿佛和随心所欲自行用饭的程靖柔不太一样。见无人为自己布菜,苏稚宜有些疑惑,为不失礼,只敢饮些面前的汤;玲珑剔透的春杏姑娘主动为她递上一副银筷,笑着解释道:“大小姐,您现在用的是我们二小姐喜欢的莲藕雪梨排骨汤。在我们二小姐的饮华轩,您不必拘束,想用什么就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