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通短暂的电话过后，白境漾明显看得出来，龙吟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方家耀在戴耳机打游戏，安得光还在图书馆没回来，白境漾轻轻拍了下龙吟的肩膀，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后阳台聊聊。龙吟答应了。

“有事？”龙吟背靠栏杆，微微侧身看向楼下，下意识不去看白境漾的眼睛。

大概是到现在，他还是不太适应如此一双饱含关切的眼睛——对一个近乎是陌生人的人，他们才认识不久。

“我没事，是你有事，你看起来一脸心事。”白境漾整个人懒洋洋地挂在栏杆上，胳膊吊在外面，想去追寻龙吟的视线，可惜无果。

“当然，因为我想了许多。”龙吟终于愿意抬头，看白境漾一眼，眸光如盈盈的秋水，水面是温柔的怜悯，水底是汹涌的愁绪，“我想宫玉、孙师傅、葛记的老板、李婆婆、林可雅、做寿衣的中年男人、金日晖……还有那条现在已经入土为安的杂毛土狗。”

说着说着，龙吟竟然笑了，笑得凄凉。

“有些，是我不知道的人……”白境漾落寞地笑了笑，心里都想震惊于自己做出的坦然和卖惨，又有长舒一口气的解脱，他不喜欢唱独角戏，尽管龙吟事事有回应，可他始终认为这种程度还不够。

现在，看起来很有效果。

龙吟挑眉，问他：“你还想听故事？”

“想。”白境漾斩钉截铁，一语双关。

那么龙吟就如他所愿，全盘托出。

在电话里，龙吟没告诉宫玉两件事。

第一件事，关于林可雅和李婆婆。

那天，需要林可雅持香三拜，龙吟担心以老婆婆的特别之处，她会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于是便偷偷地在她的兜帽里丢了个护身符。

事后，林可雅找龙吟聊天，他旁敲侧击地问她后来有没有不顺，她说除了帽子里面沾了灰尘，有点难洗，就没有了。

他便知道，这是护身符起作用了。

护身符的事，他暂时不能解释这东西的来历，不方便让宫玉和孙祖达知道，所以他不得不隐瞒了部分线索，只能从别的方向，引导他们查去查。

在知道拜神香里掺了骨灰之后，他就可以确定，骨灰的主人就是李婆婆的丈夫。至于这一点，他也有不能说的理由。

第二件事，关于金日晖。

这个名字在整个事件中很让人陌生，但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就是方家耀说过的他们系里的“吃货”。他出事的时间跟马斌龙相差无几，他在那边见过照片，认得人。

在篮球赛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了这个人和方胜天、谭思华坐在一起，也是恢复好了，可以继续上学。

因为是同校区，龙吟曾经有想过从他身上着手调查，再开一条线，但后面，他还是搁置了这个计划，因为他不想打扰人家的养病生活。因此他对这个人更是印象深刻。

可以说，除了马斌龙，他还最为了解金日晖的恢复进度。

按照那边的治疗进程，金日晖应该还需要再多一个星期才能完全恢复。但事实上，这个人不仅好得快，效果也是让他完好如初的好。还有一点时间差，可以说，不一定好了就要立刻返校。那么在这背后，一定又有一拨人马。

“你的无奈，来源于你是一个孤独的旁观者。”白境漾微微勾唇，话语直白，他与龙吟的气性相契合，往往能共鸣龙吟的思想，“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拥有的秘密太多了，往局里丢进去一个，就会藕断丝连地牵进去其他。知道的太多，让你有一种高傲，你下意识就想掌控这件事，但你的道德感，却又让你把这种不礼貌的态度剥离出这件事。”

听见一针见血的话，龙吟反而没有一种被血淋淋地剥开虚伪外壳的窘迫，真正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的，是他对知己、对同谋的惺惺相惜：“境漾，你真像《白雪公主》里的魔镜。”

一面映照他不堪心事的魔镜。

“虽然龙哥喜欢做角落里的蘑菇，但你可不是邪恶的王后。”白境漾对一位善良又心软的男人这样说，“你是善良的白雪公主。”

“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啊。”风轻轻地拨开龙吟的刘海，暴露他恢复平静的眼神，他继续使用这个比喻，说，“这件事就像一本书，我看到了结局，然后我又发现作者在写第二季。”

白境漾看向远方，望着洁白的流云，说出不那么光明磊落的话：“那你就自私一点，第一本书，你是因为你表哥才看的，走到结局，你的目标就完成了，你不需要再为他们做第二季的笔记。”

“……陪我去找金日晖吧。”龙吟平淡的话语，带着一股子决绝，“台前幕后，我出去推他们一把。”

“我支持你。”白境漾举起拳头，勾了勾手指，示意他碰过来。

龙吟轻笑。

拳头相碰的那一刻，看似无声，实则彼此心腔狂鸣。

要找金日晖，白境漾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分析得头头是道：“你看，人际交往，就是我认识你、你认识他、他再认识他这么一直下去再回来。所以，我们得找个中间人，介绍彼此认识。”

“所以，你就是这其中一个，你得帮忙啊白哥。”龙吟的语调慢悠悠的，没什么表情，就是莫名其妙的欠扁，“如果你难做，那我只好……”

“不准找宫玉！”白境漾听到“白哥”这个称呼，还没荡漾多久，一听后面的，一点就炸，“现在，就让你看看白哥的高光时刻。”

……等等，我是不是掉进了某些甜蜜的陷阱里？

所谓的高光时刻，就是白境漾说干就干，马上就拉着龙吟杀到隔壁寝室，找方胜天和谭思华又两个“中间人”。

虽然自己寝室的方家耀跟金日晖一个系，但回忆起他的话，显然两个人并不熟。所以，这不是舍近求远，是近的靠不住。

“哟，白白，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方胜天坐靠门的那个位置，一听到有人敲门，蹬着电竞椅飞过去，开门抬头一看，就是白境漾笑眯眯的脸。

白境漾像推轮椅一样给方胜天推回原位，坐在他旁边，唉声叹气，还挺像那么一回事，说：“我跟龙哥，前不久去吃了顿蛇肉，这不是想吃点特别的嘛……结果怎么着，那店，让顾客吃出病，现在爆出事来，被帽子叔叔逮了。”

“现在我老觉得自己身上有毛病，我听说咱们学校也有个有类似情况的，正好是你熟人，就想问问他，有没有靠谱的医师推荐，好让我带龙哥一起去检检查。”

龙吟一言不发，时不时地点个头附和白境漾的话。

“学霸，你身体没事吧？”谭思华听见出事，走过来关心龙吟。

“暂时没有。”龙吟摇头。

另外三个室友也没事干，有大事商量最重要，也凑过来跟大家围在一起说话。龙吟贴心地给加入聊天的新成员挪了点位置。

方胜天一拍大腿，说道：“你说的那个人应该是老金，金日晖，我以前同学，我帮你问问。”

“老金这窘事传得挺开啊。”金日晖也是谭思华朋友，知道这事儿还有别人知道，他在一边咋舌，“我寻思着这细节也不至于传得那么清楚吧。”

白境漾拍了把谭思华的肩膀，手搭在上面，语重心长地说：“华子，你要明白，现代社会，没有秘密。”

另外三个室友也有话说。

“你别说，我也有饭店这个瓜。”

“我这，还有直拍的逮捕小现场，朋友圈的。”

“哇，你们的瓜比我熟。”

“……”

“Stop .”方胜天打断周围的吃瓜探讨大队的七嘴八舌，把跟金日晖的通话给白境漾听，“老金，你说，都在听。”

“啊？哦。”金日晖愣了愣，试探着说，“那个白、小白，跟你说是吧。”

“啊，对，金同学你说，我记着呢。”

金日晖说道：“是这样的，就是给我看病的是个老中医，不是大医院，你们还要看吗，要的话我就带你们去。”

“谢了金同学，不过会不会麻烦到你啊，我们自个儿去也行。”白境漾话留了几分余地，不显得自己不怀好意，还挺不好意思地笑道，“有事看病，没事体检，现在亚健康问题也挺严重的，看看也好。”

“没事，我……去复诊，约这周六，OK？”

“非常OK。”

不费吹灰之力地谈下周六的行程，白境漾心里暗爽，回去后，是明爽，在龙吟面前嘚瑟：“大学生真不愧是有礼貌的一个群体啊，真好说话。”

特别是金日晖同学，真是大好人啊。

“你也是。”龙吟敲着电脑键盘，偏头看了他一眼。

你也是大学生，你也好说话。

“你在干嘛？”白境漾也在下桌做作业，索然无味，通过好奇龙吟的小动作来改善生活质量。

龙吟盯着电脑，答道：“目前在发微信，告诉我爸妈这周末不回去。”

“发完微信呢？”

“看课，把之前整事，所以没时间看的网课补回来。”

白境漾抓着书本挠头，愣了愣：“你们系课那么多的吗？”

“考证。”龙吟关闭微信，切回小破站的网课，“大概是我有点收集癖，而且我所接受的教育告诉我考证有用。”

现在就业环境困难啊，手里不拿几本证，很难找到好工作。以前的老师都是这么说的，也没说错。

一向聒噪的白境漾，突然觉得自己无言以对，他想起了高三时走廊墙壁上那副特别大的对联——不敢高声语，恐惊读书人。

哪怕是冲刺高考时的他，对这句话的理解也没有现在来得刻骨铭心。

家庭条件的好坏，在对未来生活的规划中，可见一斑。

新买的椅子，让他坐得如芒在背。

因为他绝对不会要龙吟的钱，那么相应的，龙吟只要去了旧的电竞椅。

“cosplay蛆呢，淡定，别扭。”龙吟对白境漾的心事挺容易读懂的，薅了把他头上的小卷毛，说，“你没吵到我，我在学。还有，尽管我们的未来不一样，也不需要当下的迁就。面对情同手足的兄弟，你还患得患失，就寒了老父亲的心了。”

“嗯……”白境漾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嚷嚷，“哇，龙哥你占我便宜，真是‘世风日下’咯。”

果真如龙吟所说，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视频，做笔记的手不停，白境漾要说话也他陪着说，他不会轻易受到外界的影响，是个能做好各个方面的人。

白境漾的话还是没那么密了。

龙吟让他自己去适应。

周六去见金日晖，白境漾打头阵，尽量不让龙吟多费心思在交际上，能专心收集线索。

金日晖也开了辆小电驴过来，没下地，打招呼说：“早。”

因为在手机上聊过、发过照片，三人省去闲聊的功夫，一碰头就直奔目的地。

后面聊熟了，话才说清楚，最后治好金日晖的人是他的小叔金秋茂，也不是个老中医，算中年中医。

金秋茂是个有本事的，一看见金日晖带来的人，他都出社会多少年了，人精来的嘛，立马反应过来，对着还在状况外的金日晖骂骂咧咧：“诶嘛，你个彪子，你咋一天天净给我整事捏。”

“咋、咋啦，看病嘞，正事来的哇。”金日晖被骂得一脸懵逼，还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把金秋茂的底细给抖搂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现在还“引狼入室”。

白境漾友情提示：“老金，因为你小叔不想探讨非科学的病，他一直隐藏着呢。”

金日晖恍然大悟：“所以你们不是要找医生，是要找大师，怕我小叔不答应，就拐弯抹角引我上钩呢。”

白境漾打了个响指：“Bingo .”

在两人耍宝的时候，龙吟静静地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诊所的环境——很符合规范，很正经，没有搞封建迷信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