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金秋茂也在观察龙吟的举动，他知道，这个不声不响的人，才是最有心眼的一个。

尤其是有人告诉他，这个人身上有“半仙”的气息，是同道中人。

“五大仙。”一道很有礼貌、但内容十分缺失素质的平板男音响起，是龙吟在一针见血地说，“你供奉的是狐仙，狐仙能为人医治病痛。老金是被柳仙害病的，同一体系，术业有专攻。”

白境漾跟金日晖两个信奉现代科学主义的大学生闻言，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听得一愣一愣的。

还好现在没有病人过来，不然一听这荒谬的话，真叫人把他当作给小年轻传播封建迷信的狂信分子给举报了抓去喝茶，金秋茂真是怕了金日晖那犊子玩意儿给招惹回来的麻烦了。

金秋茂儒雅的面孔上充满郁闷，叫他们三个都过来点聊，尤其是问龙吟：“你们是这边道观的？谁的弟子，我去景区服务处给他十个差评。”

外地的？不太像，他的知名度没这么高。

“金医生，你好幽默哦。”白境漾对上平易近人的长辈就会没个晚辈样，说的话能让人拳头痒了，意有所指，“我们跟你一样啊，都是受害者家属。”

“谁啊？谁也这么倒霉？”金日晖自觉代入了“受害者”这一角色，好奇谁是他的难兄难弟。

毕竟像他这么作死的，真的很少见，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龙吟举手发言：“我表哥，同届大学生，财经max的。”

财经max，这是俗称，因为它是这一片里最贵的学校，让学生们拥有豪华版的大学生活。

还有间不带后缀的，带“专”，公办的，可不就是一间“便宜”、一间“贵”嘛。

“真可怜，那位兄台现在好了没？”金日晖接着问。

“好了，谢谢关心。”龙吟回答。

金秋茂闻言就搞不懂了，既不是协会那边又派人过来PUA自己，也没有病人要求医问药，那这两人来找自己干嘛的。

白境漾笑嘻嘻的，坐到病人看病坐的位置上，跟金秋茂握手：“金医生，你好，我是白境漾。”

“龙吟。”

金秋茂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回应。

“金医生，你看啊，这蛇窝苦人久矣，为了社会的和谐，为了生活的安定，我们每个人只需要贡献一点点力量，就可以拔除毒瘤，还世界一个太平。”白境漾语调抑扬顿挫地打着官腔，用手指捏出一丁点距离。

金秋茂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见义勇为也轮不到我啊，这不是有大把人在查吗。还有你们两个小年轻，又不是道上的，能顶什么用。”

“他们投鼠忌器，太慢了。”龙吟冷不丁出声，“我们已经查得水落石出。”

“大言不惭。”金秋茂显然不信。

白境漾语气傲慢，他有自信的底气：“那我们证明给你看呢？”

金日晖旁观高手们唇枪舌剑，看热闹不嫌事大，毕竟他爱作死，好奇心想必也是十分重的，撺掇道：“叔，看看？”

白境漾偷偷给金日晖这位友军比了个赞。

“好好好。”金秋茂这个孤家寡人被气笑了，亲侄子都胳膊肘往外拐了，好，他就信了，打电话摇人回来帮忙，“喂，张岩康，休假没了，回来坐班。”

撂下这句话，金秋茂立刻挂电话，压根不敢多听对面一个语气词。

笑死，他家这个打工人的怨气，他这个老板可受不住。

在给老婆买新衣服的张岩康：“……”我giao。

金日晖也是知道他康哥日熬夜熬才熬来这一天休息，人都熬瘦了，用一种带有谴责的目光看着金秋茂：“叔，康哥是人，不是机器人。”

“要我去听这俩小兔崽子哔哔，总得有人在前面看店吧。”金秋茂将手指骨捏得咔咔响，有声地威胁。

金日晖那一点良心光荣牺牲了，十分赞同的点头：“说的也是。”

过了十多分钟，张岩康回来了。

金秋茂跟他大概说了说来龙去脉，他穿白大褂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前头交给你了。”

“去吧，记得给小孩拿点东西喝。”

后面有休息室，空间比较小，四个人挤在一张小桌子边坐下，跟开秘密的地下会议似的。

来之前，龙吟就跟白境漾对好口供，让他上来就直接跟对方掀底牌。

白境漾将自己买机子打印的一张张照片摊到桌面上，拿出一张偷拍的、一个男人的遗照的照片给金秋茂：“这个男人叫王力刚，开一家殡葬店，三十多年前跟人斗法，遭反噬，人不在了。”

再拿第二张照片，上面是王力刚的老婆，也就是李婆婆，她的名字叫李红。照片是在上次做志愿活动的大合照上截出来的。

又是第三张照片，是王力刚和李红的儿子，名字叫王轩超，就是宫玉发现的、做寿衣的那个中年男人。

白境漾给金秋茂介绍完这一家三口，问：“金医生，你记住人名了吗？”

“嗯。”金秋茂谨慎地没多问。

金日晖也说：“记住了。”

记住人名，白境漾开始将一系列故事娓娓道来。

三十多年前，王力刚接到一个迁坟看风水的生意。

看坟墓的风水，这边的规矩，一般至少会请上三个风水先生，每个人给八百——“三”是生数，“八”是财数。当然，没钱的就请一个或者干脆不请也是有的，有钱的请百八十个也没有问题。

王力刚这一趟，来了两个同行，只有他一个是本地人，另外都是从外省过来这边生活的。

这个老板的用来迁坟的山地是村里的，毕竟是族里的地盘，他要在这几个里面挑，没挑中，才会选择另外购置，但也不能买离得太远的，不然清明祭祖就不方便跟大部队走，以后也没后人来扫墓。

至于选中的标准，大多数人都会等所有风水先生都拍板了才点头，但凡有其中一个不同意，就不会选这块地。

当然，每个人的考量不同，有时候按“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也无不可。

总归，这是家事。

正是这笔生意，给王力刚带来横财，招致横祸。

另外两个风水先生里一个姓赵、一个姓杨。

老赵本事不小，或许在这一门上他跟王力刚不相上下，老杨的道行不够他俩深了。在选择山地的时候，他跟王力刚两人各自看上不同的山坟，各有优劣，因此引发了激烈的争吵。

王力刚的选择中规中矩，选的地方对后代来说既不带来好运也不带来霉运，而且有一定高度，是个清静之地。

老赵则冒险多了，选的那一块地确实能造福子孙后代，可这是建立在周围环境一直不变的前提下，要是改变了周围的格局，分分钟冲煞。

“老板，赵大师选的这块地……我就这么说吧，您也是本地人，了解本地发展，您看看这周围好不好修路，一条路出来，这块就成‘路冲煞’了。”王力刚苦口婆心地劝道，“还有，那边的砖厂，离山坟可不远，现在没什么，要是他们被“创文”抓到了，一条污水处理渠一修，下雨就能把坟给淹了，这更是麻烦啊。”

老杨是外地人，肯定没王力刚熟悉这边的发展。

但在他眼里，王力刚说的都是些没发生的事，这以后会不会发生，也没人知道啊，所以他有一点点向着老赵那边的意思，只是没表明，想做墙头草。

请风水先生，是请了就要给八百，哪怕这一趟没结果也要给八百。即使明天再来，还得再给一次。而事成后封的红包，可就不尽相同了，肯定是要给提主要意见、有成绩的人最大份。

恰好这个老板，还是本地有名的富商，出手必然阔绰，也难怪三人会各有心思。

现在，其他的地又实在选不上。迁坟的事，迫在眉睫，因为原来那块地要发展，大家都要迁走，只能二选一了，老板不得不找家里人先琢磨琢磨再做决定。

中间只隔了一天，老板就决定采取老赵的方案。

王力刚无可奈何，这是人家的事，自己也不是个多嘴的人。

可偏偏，这世上的小人总是喜欢磋磨老实人。

几天的相处里，老赵在老板的帮助下摸清楚王力刚的底细，在红包里做手脚，借了王力刚的运，来挡山坟的煞气，不管后面如何，罪都是王力刚来受，福都是老板和他的家人来享。

正是这个损人利己的阴招，让这个黑心肝的老板做出了决定。

等到王力刚发现自己的运势不对时，一气之下，开坛做法反击，最终棋差一着，伤及心脉。不久后就因心脏出问题，撒手人寰。

王力刚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没让家人丢钱进自己这个无底洞里，选择慢慢等死，甚至乎，在等死的日子里，他还尽可能地再多赚些钱，保证李红和王轩超以后的生活。

李红与王力刚是少年夫妻，共扶持走过了许多日子，也学了三分本事回来，知道自己的丈夫死于非命，她好恨呐……

在道上，信了邪教。

王轩超在王力刚死的时候已经知事，陪李红一起经营家里的店铺。他清醒地知道李红的精神寄托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怕，也跟着信了。

——为了李红能够开心，也为了自己能学个本事回来，替他敬爱的父亲报仇雪恨。

还是少年的他，就曾无数次地质问他父亲留下来的家当——为什么？有人害人可以兵不血刃、逍遥法外！为什么？他的父亲如此善良，老天爷却要把本事传授给姓赵的那样的小人！

自此，两人拼着一股气，靠近了邪教里“蛇人”这一幻想，并为他们提供技术支持。

自古以来，志怪鬼谈里多是动物成人，反而拥有远超凡人的能力。

试想，如果让凡人拥有精怪的能力，那么也能呼风唤雨，且不必遥遥无期地修道。

而能幻化人形并用意念控制物体的柳仙，被他们的教义认为是法力最强、最贴近人类的“丹药”。

他们让人吃下半孵化的蛇蛋，就像著名小吃毛鸡蛋一样，这时的“柳仙”还没有自主意识，但已有精魂，正好可以附身在人体上，人比动物聪明，再结合秘术，获得柳仙的能力。

可事实上，一旦吃下柳仙未成形的子孙，就会招来它们疯狂的报复，作为邪教供奉柳仙的祭品。同时，邪教不富不骗，还能借此计划为自己敛财，发展壮大，以谋求更大的利益。

而真正的转化之法，也许有，又也许没有。

金日晖边喝可乐边八卦的心都愤怒了，表情耐人寻味：“神经病啊，这不是‘升仙’，是‘生癣’！”

就像他和龙吟表哥吃出来的怪病，就拿的“牛皮癣”当借口。

误成“蛇人”的金日晖，心里骂的真脏。

金秋茂问：“我听了为虎作伥背后的悲情故事，然后呢？这似乎并没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

“当然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拿起李红的照片，白境漾叹了口气，“李婆婆年纪大了，病了，活不了多长时间，她可以帮我们。我们需要你帮忙，是因为我俩是普通人，打不过那些不符合常理的东西。”

龙吟实话实说：“目前，我们不能确定王轩超的态度，他或许会继续选择拥护邪教。”

“就我们目前的资料来看，王轩超还没有成功报仇，老板还是家财万贯，老赵和老杨不清楚——我们不敢查。”白境漾语气嘲讽。

如果不是怕被某些人盯上，他俩有什么不敢做的？

金秋茂的顾虑，同样也是他们的。

“如果你们完完全全是协会的人，你们的能力再好，也是浪费。”金秋茂举起茶杯，微微一笑，“祝我们合作愉快，我一定会尽我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