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日晖好奇心上线，扒拉照片堆，哥俩好似的撞了撞白境漾的胳膊，问两人：“大家都是大学生，怎么你们就那么牛逼呢。我好了之后就当自己倒霉——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金秋茂同样有这个疑问，他们的本事跟那一群在社会上浸淫许久的老油条相比，无异于蜉蝣与树，凭什么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尤其是那个最不爱说话的，大部分操作都是他打出来的，简直神奇。

“资源整合。”白境漾又摆出几张照片，自信地解释，“调查讲究顺藤摸瓜，一个复杂的事件是网状结构，不是单线结构，我们只要做好每一环节的推敲，就能一环扣一环。”

金日晖郁闷地努嘴：“理论什么的最讨厌了。”

金秋茂淡淡地撇过去一眼。

“不知两位有没有想过，老金和龙吟的表哥，没钱没权，一穷二白，两个张开手板心向爹妈要生活费的大学生，他们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好东西’给这俩货吃呢？”

“算我倒霉？”金日晖一脸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说。

金秋茂幸灾乐祸地勾起嘴角：“你是挺倒霉的。有人想搞事，就把你当棋子了。你看，多亏你俩吃货，现在他们被搞了。”

一向谨小慎微的勾当，怎么会引来两个虎头虎脑的大学生、还乖乖的把证据双手奉上给他们吃呢？只是有人故意为之地促成这个场面。

“至于是谁在从中作梗，把东西给他们吃，不妨猜猜看？”白境漾循循善诱。

龙吟最初，就是从这一点开始着手。

在马斌龙出事后，龙吟第一时间就去了那个饭店。他去的时候，没有贸贸然就进饭店，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饭店隔壁的奶茶店里。这个奶茶店不是主流的连锁店，是一个老婆婆开的杂牌店，售价便宜，主要做附近学生的生意。

龙吟进去要了些炸串和一个车仔面，配上一碗糖水，一边吃饭一边找老婆婆搭话。

“婆婆，你这店开了多久了，糖水的味道跟我小时候吃的一样，比外面的糖精水好吃很多。”

闻言，老婆婆乐呵呵地笑了：“婆婆这店可是从婆婆还是大姑娘的时候就开到现在了。”

“那婆婆，您在这里这么久，您知道对面的饭店开得怎么样吗。”龙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低落，“我姐姐要嫁人了，亲家那边想订对面的饭店。因为男方的妈不太喜欢我姐姐这个儿媳妇，所以我怕他们怠薄我姐姐，在自家亲戚面前丢了脸面，我就想偷偷地来实地考察，上对面吃吃看，再说……”

话到这儿，龙吟还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一副替婚姻不顺的姐姐操碎了心的好弟弟模样：“这直接撞上人家老板那儿，好点的就糊弄糊弄我，不好的直接一个扫把把我赶出去都有份。这不，我就想在周围先打听打听。”

老婆婆年纪大了，什么糟心的婚姻没见过，那磋磨儿媳妇的手段她可是见得多了，她十分乐意帮龙吟这个忙，说：“这老板跟我做邻居很久了，人好，店里味道也不错。”

“那卫生……”

老婆婆尴尬地笑了笑。

龙吟一看就知道有料要爆，连忙挤多几分感情进去，开始飙演技：“您就说吧，本来我们家主张在酒堂摆酒席。这不，对方也是个从农村出来的，反倒还嫌弃农村，要用饭店菜请人，说是这样阔气。我们就怕这还不如大锅菜好呢，叫亲戚朋友以后在背后说笑话，多埋汰人啊。”

几个敏感话题一抛出来，老婆婆立马就感同身受了，不赞同地嚷嚷：“嗐，那酒堂的酒席，那鸡、上午还是活的呢，怎么就丢面子了，你那姐夫，不行。”

“耐不住喜欢啊……现在我们家怎么样都成，饭店是个好的就行，我们也接受。”龙吟叹了口气。

“那婆婆我帮你问问？我的小孙子在对面端菜，今天他休息，正好可以给你说说。”老婆婆心都酸化了，多好的一家人啊……说完，直接就进去里面薅她在打盹儿的小孙子出来。

小夏出来到，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听完他奶奶的话，他坐到龙吟旁边，老婆婆在他面前放了杯祛湿茶。

“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龙。”

“龙哥。”小夏刚读完技校，考不上大专，就在对面先打个工过渡，再慢慢找工作，对饭店没有归属感，他自然有话也就不怕直说了，“隔壁的卫生什么的都合格。不过我听我奶奶说了，这事关龙姐姐的人生大事，我姐姐也疼我，我能体会你的心情，所以我个人的看法是不建议。”

“嗯？”龙吟适当地发出疑问。

老婆婆也跟着坐下来听。

小夏压低声音说：“对面饭店做蛇肉的手艺一绝，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反正这做法有风险，最近就有对家要搞他们。一些‘珍贵’的食材，得特定几个贵客预订才有的，所以就有人收买了大厨，弄混了要上的菜品，让找来的托儿品‘贵菜’，好让自家店复刻。这出了那么多事，还不如换一家呢，反正饭店这种东西多如牛毛。”

“现实版商战啊。”龙吟啧啧称奇，“既然是‘贵菜’，收钱的大厨那么行，能不露出马脚？”

“那指定没这么简单，老板招待‘贵客’可慎重了。”小夏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不是有来打工赚生活费的学生嘛，学校里养得天真单纯，只要大厨交代的时候不清不楚，他们很容易就做错了，压根没人发现里面有阴谋诡计。”

老婆婆“诶”了一声，问：“乖孙，那你是咋知道的？”

“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咧。”小夏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他身材偏瘦小，没什么肉，脸皮是物理意义上的薄，一脸红就跟个番茄一样，“我偷懒出去抽烟，不小心偷看到他们交易。”

纸钱交易不容易被抓啊，还好拿其他东西装起来伪装，这平日里的穷鬼突间收到一笔大额转账，他这种脑子的都觉得有问题。

“你个小兔崽子，又抽烟！”老婆婆顿时气打一处上来。

因为这次打听，龙吟成功找到整件事情的突破口，有了思路。

后来龙吟跟白境漾说起来这件事的时候就提到：“我和你的第一次吃饭，我点奶茶不是在外卖软件上点的，而是给对面的老婆婆发了微信。因为那一天，我们聊得比较熟，她很关心我‘姐姐’的下文。”

金秋茂听完这个故事，面对龙吟平静的表情，嘴角抑制不住抽搐：“难以想象你的演技是到了何种登峰造极的地步。”

“谢谢夸奖。”龙吟礼貌颔首。

“咳咳。”白境漾清了清嗓子，让大家的目光都回到自己这里，“龙吟的表哥是在一个群聊里知道饭店有猎奇菜式……”

“Me,too.”金日晖举手表态。

“我知道我知道……”白境漾无语极了，把他的手拉下来，继续说，“开群吸引路人去探店，给钱让大厨做手脚，做这些事的人一定不差钱。”

龙吟找出宫玉给他发的“帅照”，是他拍旅游宣传片时的“剧照”，还贴心地只让白境漾打印了一张侧脸的，给他留点面子：“你应该见过宫玉，他是孙道长的得意门生。我有一条蛇，他有灵性，我让他监视饭店。同时我经常去老婆婆那里光顾，我师出有名，没引起宫玉的注意，反而是我先发现了他的目的。”

“所以我让蛇跟踪过宫玉一次，露出马脚，再特意调整跟蛇的见面时间，宫玉就会生疑从而主动找到我。我将我的身份和有关于微信群、饭店的连环线索告诉他，他自然而然就会去查这个‘有钱人’是谁。”

白境漾将好几张照片都拿在手里，摆成扇形，像打牌一样丢出一个王炸：“先说的王力刚的故事，就是这场游戏的背景板，一切因它而起。游戏的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有钱人’就在其中一个阵营里。”

“有钱人……”金日晖大胆猜测，“老板？”

“恭喜你，回答正确。”白境漾捧场地给金日晖鼓了个掌。

金秋茂忍不住皱眉：“‘迁坟’事件的最大受益人是他，他凭什么报仇？”

白境漾熟练地将属于老板一家人的照片摆在一起，语调低沉，缓缓地展开又一个悲剧：“这又是另一个家庭的故事了……”

借宫玉之手，龙吟知道了一个新人物“葛磊”以及他的一些具体情况。其中，葛磊的父亲，反而比葛磊本人更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不止一次听过这个男人的名字。

在高中念书的时候，龙吟跟同桌林可雅在课余时间还是挺多话聊的。没手机玩又不想再写字了，加上校园里除了进不去的停车场，就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地方，不够六个年级活动，就只能聊天了。

两人在聊刚拿到手的奖学金。

林可雅就说起了她在镇上读书的时候拿的奖学金要比现在的多很多。镇上的奖学金是私人赞助的，只奖励给当地的两所公立镇级小学和两所公立初中，光一个奖励项目里的钱就设立得特别可观，最高记录保持者在同一轮颁奖里总共拿了三千多块。

这个奖学金的名字，一开始就是葛磊的父亲用他自己的名字安的。衣锦还乡嘛，要支持老家的教育事业。不过，林可雅告诉龙吟，这个名字早就改了，奖学金的名字变得官方，不再以个人的名义颁奖。

说到改名的原因，林可雅小声地给龙吟讲了个八卦。

转述过来就是葛磊的父亲跟小情人一起出车祸，人都没了，还上过新闻作为交通安全的反面教材。原配夫人有意见，主动提议这个奖学金归政府管，改名，怕孩子们得的奖励不体面。上面也觉得影响不好，再注入公益捐款，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当时龙吟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内幕的，林可雅说她刚好就是大老板附近村的。那些原配打小三的事儿瞒不过村里的女人们，正好她奶奶又是个爱到榕树头聊天的，回家跟一家人说，就知道了。

一听这个八卦，里面的豪门要素就拉满了。出轨的爸，无助的妈，叛逆的他。

龙吟就这么根据陪家里人看电视剧多年的经验，想看看葛磊搞事的原因是不是家庭。

照搬同样的套路，龙吟回家的时候就跟他妈妈聊这个八卦。因为邓芳馨跟林可雅是同村的，所以他和林可雅一开始很快就能熟悉起来，毕竟人第一回聊的都是自己知道的事，尤其是身边事，这叫“老乡见老乡”。

真应了一句话，好一个“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龙吟感觉自己在看一部连续剧。

葛磊的父亲发达后就开始沾花惹草。尤其是他母亲葛老太太，想着自己的儿子飞黄腾达了，嫌老大只生了一个儿子，就亲自把老二养在身边，好让老二能给她儿子再生一个大胖小子。

再后来，葛磊的父亲生意失败，家境逐渐破落。老二一见不对劲，想着反正自己没领证，卷上一大笔钱，直接就跑了。

于是，葛家只是在葛磊出生后短暂地辉煌过一阵，让他有个富裕的童年，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用电视剧的经典套路来说就是——得到了再失去，比一直都没有要来得残忍。

他觉得他爸是有钱了才变坏的，那让他爸有钱、让他爸守不住钱的就都是坏人。

他应该会恨上当年那三个风水先生。

——恨赵鹏发出的主意，恨王力刚没用，恨老杨助纣为虐。

金秋茂听完这个故事，忍不住摘下眼镜揉揉眉心，真是好一个令人头疼的故事。他喝了口茶，随口一问：“怎么那群人就查不到这儿？”

“不知道，因为这些我们都没有证据。”白境漾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理不直气也壮，“商业竞争是真有，他们查到的，是我们推理的葛磊想玩‘一箭双雕’。”

“敢情我听的一直是由真实事件改编过来的小说……真真假假，我分不清了。”金秋茂痛苦掩面。

白境漾一看金秋茂垂头丧气的样子就连忙打住他：“别这样啊，你想想，你就说我们的故事集合不合理吧。”

金秋茂闻言，心更累了。

金日晖担忧地看了眼龙吟，龙吟这才不慌不忙地出声：“逐渐找到的线索，都在证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而且，线索并不都出自我的手，百分之八十左右，都是宫玉透露给我的。”

“这么说吧，我们的身份都是过了明路的，跟宫玉搭档。”白境漾摊手，向现实妥协，“我们现在要撇开他单干，就得找一个法术输出。”

“不用紧张，我早就选择信任你们了，不然也不会选择坐下来听这些话。”金秋茂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像神话故事中能看穿人心的妖魔，看着龙吟的眼睛，质问他，“所有的事件都像一颗颗珠子，龙吟小同学，你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来拥有这根线？”

“你又为什么会知道几十年前王力刚的事的细节？哪怕你再怎么寻找蛛丝马迹、刨根问底，说到底，这只是一件普通小事，当事人的后代才有可能知道，那么你是由谁告知的？”

“我丝毫不怀疑你是一个好学生，但所有合作伙伴都会介意你的隐瞒，我也不例外。”金秋茂收敛了咄咄逼人的语气。

龙吟平静地看着金秋茂一本正经地坐着，听他一句又一句地输出，话比分子的排列都密，表情很礼貌，是浅浅的笑，给足了自己好脸色，然后默默地在心里给他打了个“养狐狸的老狐狸”的标签，说：“在水落石出前，我谁也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龙吟的话对金秋茂来说是个解释和保证，但白境漾听着，心里不太舒服，像在上面扎了一根刺，细细密密地泛着痒和疼。

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完的，白境漾早就整理了个PPT过来，留给金秋茂慢慢看，自己人提点重点就该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