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一善。”白境漾说的是龙吟，“总有人想做好人。”

王轩超不知道，只当白境漾说的是他自己。

“到你告诉我，你身上有什么了。”白境漾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王轩超的眼神。

各路人马，还没人动他，想必他是有了可以倚仗的东西。

“蛇人。”王轩超毫不犹豫地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他平庸了半辈子，开始爬上皱纹的脸，有了少见的决绝的神情，“我是唯一成功的‘蛇人’。”

这触及到了白境漾的知识盲区，他淡定地把转盘上的茶壶转到王轩超的面前，示意男人先喝口水缓缓，再慢慢地说下去。

要适当的把握住谈话的节奏，才更方便掌控人心。

作为商人的孩子，白境漾深谙此道。

他洗耳恭听。

原来，王轩超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给邪教提供点元宝蜡烛香倒是次要，他真正有本事的，是成功创造出了邪教教义里的生物——蛇人。

不是把蛇变成人，而是把人变成“蛇”。

他们真正信奉的，是传说中人首蛇身的神人——不是传统的伏羲和女娲，而是这样的一个人类种族。

他们认为，比起后世飞升的神仙，这才是真正的天生地养的神仙，人类本就是“神”。

他们不需要拜什么神仙，他们自己就可以做神仙。

而他们的办法，就是在吃下未成型的蛇胎后，以人的样子，完成“蜕皮”，直至成功长出全身的蛇鳞。

这个时候，就可以施法，把肉身上的蛇鳞附着到三魂七魄之上，改变了作为“人”的性质的灵魂。

再然后，“蛇人”就会变回正常的相貌，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实际上，就像胡莹莹的本体是一只狐狸，她在变成人形后，还可以在人身上，又变出狐狸的特征，比如狐耳、狐尾，等等。

蛇人，同样可以把下半身变成蛇尾，得到人首蛇身的神人形象。

另一方面——

天命之下，万物有灵，彼此得到的天道的庇佑，都是不一样的。

灵魂上的改变，可以遮掩天机。

由人转变而来的蛇人，先是有了人的灵智，后面，还可以截取到精怪一类的机缘。因为成为蛇人后，不管是已有的道行还是未来的修炼，都会脱离了人的天赋的制擎。

在他们这一行，“老天爷赏饭吃”，从来就不是一句假话。

宫玉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所以“蛇人”对应的邪教，真正蛊惑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心术不正的邪魔外道。

谋取普通人钱财，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发泄欲望的“小游戏”。

毕竟很多欲望，都需要金钱来充盈。

白境漾听完，很形象的代入了科学社会的视角，放到嘴边的威士忌也没喝，得先骂一句：“这跟丧心病狂搞人体实验的科学家有什么区别？有病。”

管你是玄学还是科学，都他妈是搞人体实验，犯法的！

一群不想做人的人渣。

王轩超也被骂进去了，不敢反驳。

毕竟那个唯一的成功体，就是他自己。

白境漾也知道，反应过来，半眯着眼，看王轩超的眼神都不对了：“你的小孩不会受到影响吧？”

别这时候又整起了遗传学，搞得还祸害下一代。

龙吟很早就推测出来，这是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要不是仇恨已经持续了太多年、他也收不回手，王轩超也许真的可以过上他的父母得不到的幸福生活。

“绝对没有！我对自己下手后，连老婆都是分房睡的。”

王轩超连忙摇头，他也是最近才成功的。

一直以来，其他的“实验品”都撑不过“蜕皮”那一轮，他们发现皮肤一碰就流血，抑制不住地慌张，自杀的自杀，失血过多的失血过多。

所以他才更受重视，让外面的纷纷扰扰，暂时没找上他。

他是各方势力，最后的筹码。

而且他有分寸，做的这一切都不会连累到妻儿……甚至，他也像王力刚那样，早就为他自己的妻儿安排好了安稳的后半生。

白境漾举起酒杯，跟王轩□□了一杯。

这个瞧着泯然众人的中年男人，在遭受了非人的体验后，神情依旧稀松平常。

没有像他口中的“实验品”那样，疯了。

还有这相似的命运，同样的对家庭的情义，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李婆婆的死，你也知道是谁做的。”

话题去到了促成他们今天见面的那一通“乌龙电话”上，白境漾笃定地对王轩超说。

或许在一开始，他会觉得王轩超是受人蒙骗，把李红的死归咎于宫玉的这一拨人身上。

但是龙吟之前就说过，王轩超是在邪教的洗脑下，还能保留强烈的个人想法的人，他几乎不会被人骗到。

这样，答案就很明显了。

王轩超给宫玉打电话放狠话，一是为了降低邪教的警惕心，二是想跟宫玉搭上线。

没想到邪教做事这么不靠谱，没能力查清楚，把白境漾当成了宫玉。

“你跟那边散伙了？”白境漾问。

“他们哄不住我妈，就没有利用的必要了。”

王轩超确实是知道，李红之死的真相。

那天，李红先是自杀的。

因为混有王力刚的骨灰的拜神香，就剩下最后一柱，她已经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念想了。

其实那东西，本就不多。

李红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柱，仿佛她的丈夫还在，能陪陪自己。

这让她熬了这么多年，也确实该没有了。

陶韶英说得对，龙吟确实是有一双天眼，让他在一开始就看到了拜神香的特殊。

那时候的篮子里，没有正常的拜神香。估计是用完了，李红还没有补充进去。

所以，龙吟才会在确保能保护好林可雅的情况下，点燃那一柱特殊的拜神香。

他的姿态摆得太自然了，仿佛做这一系列的事，都是理所应当的，李红就没有阻止他——李红的生活里是充满了仇恨，可在一处角落里，她也会疼爱来敬老院看老人家们的好孩子。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拜神香只会少，不会多。

就这样，到了李红和王力刚结婚的那一天。

这也是个要上香的好日子。

李红看着手里的最后一柱拜神香，就想着：就在这一天走吧，反正她已经活得够久了。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王轩超也没有说。她决定好的事，不会改变。

一如往日，李红点燃了这最后一柱拜神香。只是这一次，在仅剩的阴气随着烟袅袅飘摇的时候，她让自己离了魂。她的魂魄，卷着那微弱的属于王力刚的气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结婚的时候王力刚牵着她的手、带她进了王家的大门一样，夫妻俩一起手牵手，等到了鬼差来带她去地府。

阎王爷也拦不住自己想死的人。

在那个时间差里，邪教搞起的小动作，开始发作了。他们想杀了李红，既是为了惩罚她乱说话，也是为了挑起王轩超和外界的矛盾。

现在，王轩超是他们认为的最趁手的好刀。

所以当救护人员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李红中了蛇毒的尸体。

他们想做局，让王轩超以为是外界想要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因此，严格来说，李红确实是被蛇毒死的。

生魂离体后，如果能在短时间内重回□□，人还是能“活”过来的。

如果□□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那就怎么都活不了。

王轩超对这一天早有预感，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撑不下去了，会笑着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他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一套他毕生之中最满意的寿衣，让他的母亲能够在这一天，穿得漂漂亮亮的，就像当年跟他的父亲结婚那样。

救护车驶出敬老院附近的街口的时候，王轩超的摩托车，就跟它擦肩而过。

后来他也想明白了，母亲并不希望让自己看着她死去，才不打一声招呼。

这样的结果，也好……

“节哀，我对此深表歉意。”白境漾无意勾起他的伤心事，饱含歉意地笑了。

死亡的话题，总是让人感到不轻松。

“没什么。”

在王轩超看来，这一切都挺好的，他确实不会太难过。

他一直都是在利用邪教，直到现在，他终于有了不俗的实力，可以让赵鹏发罪有应得。

以前，邪教看在赵鹏发本事比他好、葛磊有钱的份上，各方糊弄，都在卖人情，他什么都知道。

因为自己还没有本事报仇，那就先忍着。

而且母亲的精神支柱除了拜神香，就是邪教。看在邪教能哄她开心的份上，他也可以不计较。

现在，李红什么都知道了、也去世了，自己又有了本事——所有人，他都要清算！

白境漾腕骨微动，捏着玻璃酒杯，慢条斯理地转动杯中的香醇酒液，笑道：“怪不得邪教要挑拨你与其他人的仇恨，你真的很清醒。”

龙哥啊，你真是把所有人的结局都设计好了。

“对了，不是还有个老杨吗？”白境漾突然想起来，背景故事里，还有一位小配角，就想问问王轩超，“你现在算是跟他们同归于尽，日后就没办法再去找老杨报仇，你确定还要这么做？”

老杨也是王轩超的仇人，他不可能不报这个仇。

“没办法。”王轩超却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同样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可惜还是没有结果，“老杨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那次生意过后，他就此销声匿迹，没有人能找到他。”

“不管是哪一方人马，是好是坏，都找不到他。”

白境漾咂摸着口中的酒液，一想，还真是这样。不论是龙吟还是宫玉，他都没在他们的嘴里听说过更多的关于老杨的事。

老杨太不起眼了。

没有人说过，要找老杨的事。

也许说过，但也因找不到人，就此放下了。

老杨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能藏匿自己数十年。

白境漾十分好奇这位“墙头草”。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那我便祝你马到功成。”白境漾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葛家着火的废弃工厂，你知道在哪里吗？”

“知道。”王轩超下意识地心跳加速。

白境漾说：“这周日，晚上十一点，阴气最重的子时，这个时间对你来说，应该是一大助力。在个地方，你可以报仇雪恨。”

“不管你杀不杀得了你的仇人，你们决斗过后，都会有人依法逮捕你们。”

“要报私仇，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之后，你们都要受到法律的审判。”

这听起来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意味，但正如白境漾所说，要亲手报仇雪恨，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因为他可以放手去做，而仇人，最终都会罪有应得。

“谢谢。”王轩超真心实意地道谢。

白境漾左右晃了晃酒杯，笑道：“不用谢，因为你同样是我们拿来诱敌深入的诱饵。”

实话没有让王轩超感到任何不适，反而让他更安心了。

他所处的困境，让他更怀疑友善的话语后，是不是绵里藏针。

这场谈话，得到了他的全部信任。

比邪教的洗脑都好用。

白境漾放下酒杯，把菜单翻到某一页，推向王轩超，问他：“我点了一桌席面，您看是打包回去吃，还是让妻儿过来？”

“我就不打扰了，家里还有人等我。”

无功不受禄，王轩超正要拒绝，就听见白境漾说了一句：“好好跟家里人吃一顿饭吧。”

“……打包吧，谢谢白先生。”王轩超话到嘴边，就改了口吻。

“您言重了。”

白境漾拿手机发信息，让饭店准备好。

等待的功夫，王轩超多嘴问了一句：“是未婚妻在等吗？”

白境漾看起来还太年轻，应该不会这么早结婚。

但看他年轻有为、谈起家的时候，不自觉的就会笑得很幸福，是个踏实的好男人，所以王轩超选择用上“未婚妻”这个称呼。

年轻男人把玩着煤油打火机的动作顿了顿，拇指指腹下意识地摁上镶嵌在纯金外壳的红宝石玫瑰的花骨朵。

白境漾没说话，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