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夜色浓重里，山脚下有一辆黑色的轿车，阴暗是空间的底色，惨白的月光，探射每一个令人不齿的角落。

白境漾跟龙吟躲在暗处，他阴森森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想吓唬人。

龙吟靠着座椅，不咸不淡地撇了他一眼，话术比他还机巧：“杀人放火，一枪不活。”

押韵，很简单。

相当一部分骂人的本地话，都是押着韵骂的，尤其某些性格泼辣的阿婶，输出堪比rap。

白境漾面无表情，指责他：“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么呛我的。”

龙吟轻轻地笑了笑。

眼角余光中，一道光闪了闪，车内后视镜上被龙吟挂了一小面太极八卦镜——这边磁场不对，容易出事。

“……你要活着。”白境漾收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关切的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愁，“镜子碎了，我就去接你。”

龙吟哪怕再不想让白境漾担心，他也清楚，到最后，他大概率会直接失去意识，只能借助这样灵异的道具。

“好。”龙吟一鼓作气地拉开车门，走了，只留下一句话，“我还要带你再去莲村，真正地玩一次。”

他们约好了，学期结束，龙吟就带白境漾回家，一起过暑假。

白境漾趴在方向盘上，缓缓闭上眼睛，红了的眼眶，留下一滴眼泪，在方向盘上划过一道水痕。

他不敢去看龙吟离开的背影。

山风，穿过两边半开的车窗，风声、心声，声声不息。

聆听此山语，送君全宿命。

龙吟往斜坡上走了两步，伸手把黑色外套的兜帽勾上来，罩在头上。他扭头，看了一眼白境漾所在的车子，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境漾，再见面，我就是普通人了，你一定会替我高兴的……

翻过这座小山包，龙吟走到了命数的尽头。

下面，黄布幡无风自动。

“里面出事了。”

一个身材高大、穿运动服的男人，跟其他人汇报阵法里的情况。

这个人，龙吟在孙祖达那边了解过，部门的老大——苗健伦。

其他三人，他也认得——宫玉，金秋茂，陶韶英。

灵活又合理的人员配置。

肉眼里，葛家废弃的工厂，蒙着火灾后的灰尘，静静地在月下沉默寡言。

空旷、广大，覆盖在盛景上的破败场面，更夺人眼球。

定睛一看，非人的怪物，正拼尽全力，冲破阵法的倾轧。

摇摇欲坠的大铁门，被火舌从中间舔过，伸出参差不齐的焦黑铁杆，像张牙舞爪的门神之兽。

龙吟耳聪目明，异于常人的能力，让他听到了苗健伦提议谁进去的问话。

千钧一发之际，他往一边走了几步，选好角度，身体往后一倒的同时、曲起一条腿，鞋跟不断摩擦起沙土的颗粒，控制着整个人滑落的速度和方向。

斜坡的底端，是一个九十度角的陡峭悬崖，谁也不会料到，这里会有人出现。

他被惯性甩向空中。

“轰——”

龙吟眼疾手快，整个人三百六十度旋身，左右开弓，给自己的脚下用了一张风符托举，得到一瞬间的滞空，又打出一道雷诀攻向袭来的重击。

三道攻势猛烈的一击撞到一起，爆发的巨大冲击力，把龙吟反弹进了工厂的上空领域。

龙吟的右手一抖，金钱剑从袖管里滑进他的手心，他握住剑柄，在虚空中奋力一刺，顺势掉入阵法，进了工厂。

“龙吟！”宫玉向天伸出手，只抓住了飞回来的桃木剑，却抓不住甘愿赴此一劫的龙吟。

龙吟果然还是来了。

金秋茂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他头疼得头都大了。

他诡异的有一种“不出所料”的荒谬感。

猜归猜，人也不要真的来啊！

外围有执法人员守着大大小小的路，无路可走，就爬山——怪不得是清明祭祖的主力军呢，肩上的扁担挑着两箩筐满满当当的祭品，他都能爬山涉水，更何况是现在，一身轻松、就走个小山包。

他失策了，他真的应该信金日晖听回来的、有关于龙吟的每一句话。

金日晖没那么聪明，不会用夸张手法，所以龙吟的形象……十分的写实。

“他就是龙吟？！”

苗健伦就是方才第一个做出攻击的人。

突然来人，那人还是冲着里面的嫌疑人去的，他来不及过多思考，要先把人拦住。

宫玉一眼就认出了龙吟，在反应过来苗健伦的动作后，他也立马把自己的桃木剑飞了出去，要替龙吟挡这一招。

没想到，龙吟的实力，跟苗健伦有得一拼，他自己就能挡下这一击。

过分强大的攻击合在一起，反而帮了龙吟，省了他准备好的风符。

陶韶英闻言，给自己的同事答疑解惑，颔首说道：“不错。”

“拥有天眼的人，果然不简单。”

之前仓促的一面，他没能亲眼瞧见龙吟出手的模样，今日一看，果然是惊为天人。

宫玉不想等他们商量出个所以然来，甩了下剑尖，提着桃木剑就要直接冲进里面去。

苗健伦没对未来的接班人动手，只是大喝一声：“宫玉！你站住！”

宫玉不能跟一个不清不楚的人混在一起。

他的一切行为，都不能受人质疑。

所以那时候，孙祖达才会为他着想人情世故，以至于想错了路。

可现在，苗健伦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孙祖达跟他表达过对龙吟的喜爱，只要他没亲眼所见这个人，他对龙吟的态度，就必须是绝对程度上的公事公办。

“他会出事。”宫玉闻言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苗健伦，桃木剑的剑尖，在止不住的颤抖，他已经很冷静了，尽可能的压住脾气，平静地说，“我必须去帮他。”

金秋茂放下手，站起来，挡在宫玉面前，给他使了个眼色：“走，不能继续让他犯傻。”

这俩人跟打哑迷一样，苗健伦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给宫玉放狠话：“你不能进去，龙吟形迹可疑，你就是同伙。”

“阵是我设的，没有我，你很难进去。”

不是“进不去”，而是“很难进去”，宫玉的本事，要做到他想做的事，只是时间关系。

现在也是还顾忌着彼此的身份，没有跟自己恶语相向。

宫玉“啧”了一声，被苗健伦最后一句话镇住了，不得不另作打算。

“还有你，金秋茂。”苗健伦从腰间抽出一条浸泡了黑狗血的红绳，绑成一个套索，拿在手上，指着金秋茂蠢蠢欲动的一只手，劝他别轻举妄动，“不要想着叫你供奉的狐仙过来。”

金秋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了。

记住龙吟的提醒后，他一直在劝胡莹莹留下、别过来，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当下，就没想着要找她。

——他是想打电话，摇人家的前前男友过来。

“苗先生，现在出现了突发情况，您不该进去看看吗。”金秋茂见一招不行，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俩是同伙，你不是。”

他俩进不去，可以，那就你进去，别让人家“胡作非为”——苗健伦只是恪守他自己的规章制度，一旦他进去、看见了那个傻子，就会帮上一把。

苗健伦看了眼黑漆漆的工厂，很安静，只有他对着两人说话的声音：“我会去的。”

话毕，他交待陶韶英一声：“老陶，麻烦你看着他们。之后，我要一起带回部门调查。”

“知道了。”陶韶英召出红头黑棍，横在两人身前，用行动告诉苗健伦，自己会做好配合工作的，只是语气，说不出来的急切，“你再慢两步，我来拘他的魂是吧。”

这个“他”，指的是龙吟。

陶韶英也知道，这困阵，是苗健伦一手设下。要想减少不必要的伤亡，由他进去，是最好的选择。

苗健伦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们一圈。

到底谁才是不明不白的人？

难不成是他自己？

苗健伦迈开腿，用鞋尖轻轻地踢开工厂虚掩着的大门，留出可供他进去的口子。

他进去了。

——下一秒，他又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陶韶英手中的棍子差点拿不住，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喃喃自语：“这阵法对外人是这样……可它不应该不放你进去啊？”

“我的阵法，被改了。”苗健伦走回来，伸手招来一面黄布幡，看了几眼，手腕一甩，把它重新插回原位，眉头紧锁，说道，“龙吟干的，他不想放其他人进去。”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仅如此，龙吟还加固了阵法，不止让外面的人进不去，更是让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做什么……总之就是损己利人的蠢事！”金秋茂看着一根不断散发着阴森煞气的棍子挡在自己身前，更生气了，指桑骂槐……直接摆明了骂，“自己的阵法都能被改？！”

千算万算，还没算到苗健伦这个集众家之所长的“领头羊”，也防不住龙吟的旁门左道。

真是失策了。

他娘的，自己才是最应该挨骂的那个。

宫玉站在金秋茂身后，一直在静静地自己想事，突然，他想起来龙吟的话，猛得抬头，告诉众人：“我可以进去，他说过，要带我打架！”

龙吟是个很重承诺的人。

他做不到的事，就不会答应人，一旦答应了，就是言出必行。

宫玉一知道苗健伦拦不住自己，果断地转身跑开，撒开腿、冲入铁门后的混沌迷雾。

一、二、三……

他没有再出现。

宫玉成功进去了。

“我嘞个乖乖啊。”金秋茂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扇大铁门，扶了扶眼镜框，仿佛要找认同般，主动跟苗健伦搭闲话，“这是个小天才啊。”

同样，陶韶英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也很直观的展示在苗健伦的眼前。

金秋茂又不真要苗健伦回答他，说完了，也试着走了进去。直到他重新出现在人前，四只眼睛跟四盏聚光灯一样，仿佛要在他身上烧个千疮百孔。

“别看了，进不去呢。”金秋茂无奈地摊手。

“此子若成，必大有作为。”陶韶英背着手，红头黑棍立在身后，眼神火热地看着空无一物的门内。

苗健伦若有所思，不得不给陶韶英泼冷水：“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就是大忌。”

金秋茂一直在观望着里面，闻言，冷呵一声：“放心吧，这种善良得冒傻气的人，碍不了你们的事。”

这边，宫玉进去了以后，一眼就找到了龙吟。

离大门不远，假山边，龙吟跟另外三人混战成一团。

宫玉急忙攻了上去，用桃木剑从侧边挑飞了跟只野兽一样扑上来的葛磊。

一个用短剑，一个用长剑，两人的一招一式，都上了真功夫。

场上多了个人，龙吟不再顾虑着牵扯不住人，手腕一抖、指尖翩飞，解开了红绳的结，把金钱剑抖开来，形成一根长鞭，方便自己拉开搏斗的距离。

“宫玉，王轩超被狐仙控制住了。”

龙吟甩出金钱鞭，缠上赵鹏发的脖子，一把将他从宫玉的身后扯开，同时自己也向前弯腰、躲开了王轩超的蛇尾，往后退了几步，跟宫玉背对背，抽空说了一句。

果然，苗健伦刚刚感知到里面出事，就是因为王轩超被葛磊用狐仙迷惑了心智。现在，他们仨走到一个阵营里来了，合起伙，要破阵出逃。

宫玉抓着桃木剑往面前的王轩超的前胸一砍，怒骂：“我就知道。”

龙吟默契地与盛怒之下的宫玉调转身位，踩上王轩超伸出的双手借力腾空，左右手各执金钱鞭的一端，吊住他的脖颈，将金钱鞭换手的同时落地，双手一扯，脚步急速地往后退，把蛇人拖行在布满灰尘的地上。

王轩超的脸因窒息而变了颜色。

宫玉反手往自己颈侧刺出一剑，刺中了赵鹏发的肩胛，伸手要把往龙吟那边跑去的葛磊抓住，那人跑得太猛了，他只扯下来一截破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