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发，你还要垂死挣扎吗？”

“你现在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龙吟居高临下地问了赵鹏发两个问题。

强弩之末的人，不止有赵鹏发，还有他自己。

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有了金钱剑后，如虎添翼的宫玉。

真好啊，自己的力气，也快要用尽了……

没了恶鬼影响神志，赵鹏发被恶意放大的负面情绪重新归于正常，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

他躺在地面上，喘着粗气，盯着熟悉的、桃木剑的剑尖。

垂死挣扎吗……他不会挣扎，他现在一心求死。

是啊，他这个恶人，想死了。

如果要问他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说不清、道不明，人的欲望，总是经过了层层装饰、不断美化，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尤云颖那张永远美貌娇俏的脸，此时就浮现在他的眼前。

恶鬼的胃口，是一个无底洞。

尤云颖需要维持美丽的容颜，就要不断地摄入大补之物。鬼的力量来源，无外乎是人，或者是鬼。

他不是什么道术人才，没有那些用于养鬼的好东西，只能不断地去行差踏错，才可以弄来尤云颖的食物。

鬼会影响人的运势，所以他事事不顺。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额外注重自己的身体。鬼的厉害之处，还在于会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人的寿命……这是她也不可控的。

他所做的一切——为了自己的命，为了尤云颖的命。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和尤云颖的境况，多像这句话啊……可是，不管他们之间，是否掺杂了利益，他们都恩爱了一辈子——他赵鹏发的一辈子！

他活得比很多人都要久，也算，寿满天年。

他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龙吟见过尤云颖狰狞恐怖的真面目，而人是视觉动物，天生喜欢美丽的事物。他想知道，赵鹏发对尤云颖的爱，有几分，是对尤云颖漂亮皮囊的爱。

他问了赵鹏发最后一个问题：“赵鹏发，你见过尤云颖的厉鬼相吗？”

“见过。”赵鹏发知道这人的意思，人之将死，他也不屑于对一个陌生人说谎话，眼里，是对尤云颖真心实意的怀念，他说，“小颖在我眼前，一直都会用那副漂亮的样子，从未出过差错。”

“可我也是个学法术的人。到了干活的时候，就得‘开眼’，无可避免、也无需避免，我便看到了她的真面目。”

“一开始，我也以为，我只是喜欢一个会对着自己温柔小意的美人。”

“后来，哪怕那张丑陋的脸，一直都在我的脑子里，我也依旧想把她抱进怀里。”

“我就知道了，我很爱她。”

赵鹏发说完，痛苦地闭上眼睛，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悔恨自己，见不了爱人的最后一面。

尤云颖，他是实心实意的，把她当作是自己此生唯一的妻子啊……

龙吟丝毫不怀疑赵鹏发的真心，他眼里真切的思念，足够令人信服，便收回桃木剑，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赵鹏发，尤云颖给你留了遗言。”

老人被这一句话惊得睁开了眼睛，他的心情极其迫切，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麻木的手脚却让他不得不迟钝地坐起来，作势要给龙吟下跪。

“我求你了，把小颖的遗言……告诉我……”

“别跪，看好了。”

龙吟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天沾血的符纸，夹在指间，轻轻地一甩，符纸无火自燃。灰烬飘散，在空中形成一缕灰色的丝线，在赵鹏发的身上盘旋。

最后，符纸燃尽，灰烬在赵鹏发的身上，凝聚出一道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人影。

尤云颖轻轻地靠在赵鹏发身上，就像曾经耳鬓厮磨那样，一双藕臂环上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饱含笑意地柔声说：“赵鹏发，我爱你。”

她在他的眼里，一直都是最漂亮的模样。

随后，烟雾飘散，一切皆成空，尤云颖只活在赵鹏发的心里。

老人神情呆滞地伸手，想要抓住那一丝魂魄，却什么都抓不住——手心空落落，真心空荡荡。

“节哀。”龙吟对赵鹏发说。

他把尤云颖的话带到了，自己的问题，赵鹏发也给了他答案。

赵鹏发无力地把手垂下，爬起来，跪得笔直、规矩，重重地给龙吟磕了个响头，诚恳地跟他道谢：“谢谢。”

“你让我见到了小颖的最后一面。”

龙吟有点被这一跪给吓到了，他在村里，一向很有礼貌，这会儿，也给老人回了个鞠躬，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不客气。”

“我有个不情之请。”赵鹏发又磕了个响头，这下，额头是真出血了，他恳求道，“请你打散我的魂魄。”

他苦笑道：“我罪有应得……我想，去找小颖了。”

一位老人，一缕芳魂，跟龙吟曾经看的电影的结局不一样。

——赵鹏发要跟着尤云颖一起，魂飞魄散。

“好，我答应你。”龙吟答应了赵鹏发的请求。

他强忍着右手的疼痛，无声地念动法咒，食指微挑，把赵鹏发的魂魄抽离了□□。随即，他在老人释然的微笑下，对准心窍，一掌击裂了赵鹏发的魂魄。

布满了裂痕的魂魄重回赵鹏发的体内，就像提线木偶失去了丝线的控制，赵鹏发的身体，瞬间瘫软倒地。

龙吟低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赵鹏发，绕开他的身体，去找宫玉。

另一边，经过一番苦战，宫玉把狐仙杀死了。狐狸的尸体被丢在一边，原本洁白的皮毛，被血迹和灰尘染得看不清模样，让人还以为，这是一团垃圾。

龙吟的身上只有风符，他见自己的左手还有血在流，就地取材，把指尖伸进伤口里，沾了点血，改起了风符上的符咒。

“一路走好。”龙吟把改好的安神符贴到狐狸尸体上，拜了三拜。

这个也收拾完了，只剩下王轩超。

龙吟走到宫玉身边，低头看了眼被浑身的符纸镇压在地上的王轩超，然后给了宫玉一个疑问的眼神。

后面，他们打着打着，就打进了一间厂房。

宫玉两只手拽着蛇人的尾巴尖，把王轩超拖到了灯下，高瓦数的灯泡，对准了王轩超的一双蛇瞳，让人轻易就能看到这里面无机质的、独属于野兽的眼神。他烦闷地对龙吟说：“他的神志，好像回不来了。”

他什么神通都施展了，就是唤不醒王轩超的意识。

果然，做过“人体实验”的，两个字——难搞。

“回不来？”龙吟的动作还挺熟练，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金秋茂学的，扒拉了一下王轩超的眼皮，去看他的眼睛。

确实看不到熟悉的眼神。

龙吟收回手，仰头跟宫玉提议：“我试试。”

宫玉点头，把金钱剑松开成金钱鞭，死死地捆住了王轩超，怕他等一下会突然失控，伤到了龙吟。

龙吟一边默念清心诀，伸出右手，捂上了王轩超的额头。

王轩超剧烈地挣扎起来，粗大的蛇尾不断地抽搐、拍打地面，激起飞尘走石。宫玉一看，有希望，往蛇尾打了好几道雷诀，叫它老实点，又更加使劲地扯紧了金钱鞭，控制住蛇人。

龙吟的动作，一直很轻。

蛇人挣扎的动作，渐渐地平复下来。

龙吟把手收回来，静静地观察王轩超的情况。

宫玉也把金钱鞭拿好了，绑回金钱剑的样式。

“我……我干了什么……”蛇人最终冷静了下来，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是王轩超追悔莫及的眼神，“我明明是想要报仇啊……”

现在呢，他都做了什么？！

他居然要做赵鹏发和葛磊的帮凶！

这一刻，他迷茫的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他对不起双亲啊……

“你冷静。”龙吟还蹲在王轩超的旁边，见他哭了，便在他眼前摊开手掌，给他看自己手心上的那一点灰痕，告诉他，“这是你父亲的最后一点骨灰，他就附着在我的手上。”

早些时候，龙吟给宫玉的那一根拜神香，在这次的行动开始前，就应王轩超的请求，还给了他。让他可以拿去祭拜他的父母，同时，送他的父亲，彻底离开人世。

拜神香短了一截，这件事，宫玉跟王轩超解释过。

所以，龙吟那里收起来的一小截拜神香，除了他和白境漾，没有被任何人知道。

“你成功了。”龙吟把这件事解释清楚，看向不远处、还在昏迷的赵鹏发，对王轩超说，“我就是用这只手，把赵鹏发的魂魄打散了。”

“当赵鹏发依法接受死刑后，鬼差也不会来拘他的魂魄、送他去轮回，他会彻底、魂飞魄散。”

“你报仇了。你的父亲，也报仇了。”

王轩超现在长着一条粗大的蛇尾，没有腿，不方便给龙吟下跪，就把自己的身体翻了过来，脸朝地、趴在地面上，用胳膊支撑着自己，给龙吟磕头道谢：“谢谢。”

这人，不是一味的站在伸张正义的旁观者角度上，而是设身处地、考虑到他的心情，让他、让他的父亲……都成全了执念。

“谢谢……”王轩超又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宫玉看着龙吟，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心疼他遍体鳞伤，高兴他好人有好报。

这是第二个人，跟龙吟下跪磕头、说谢谢。

“苗先生，别看了，葛磊可不会对我下跪磕头。”龙吟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抬手让王轩超可以起来了，就转身，朝站在一边、看完一切的两人一鬼说，“晚上好。”

金秋茂吹胡子瞪眼……他没有胡子，看着龙吟浑身浴血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我可太好了，你不好。”

说完，金秋茂心疼更多，走过去要扶龙吟。

苗健伦颔首回应，注意到龙吟被浓重黑气包裹着的右手，善意地提醒道：“你的右手。”

“邪气入灵府，会让你丧失理智。”

照现在这发展的趋势，龙吟的情况，十分紧急。

但他拿不准，这位天才，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所以他暂且是出声提醒。

宫玉也问了龙吟：“我来？”

龙吟顺着苗健伦的眼线，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突然轻笑一声，谢过众人的关心：“谢谢关心，会没事的。”

随后，龙吟的脸上，一直挂着这样一个突兀的笑容。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他迅速地用左手拿起桃木剑，狠狠地刺穿了右手的掌心。

那上面的黑气，瞬间被桃木剑吞噬得一干二净。

宫玉离龙吟最近，此时最快的冲到他身边，跪在地上，垫着他站不住、倒下来的身体，语不成调：“龙吟……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有办法……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这么残忍啊……”

“没事。”龙吟笑了笑，如释重负地把桃木剑从手掌里抽了出来，随手甩了甩剑尖上滴落的鲜血，把剑还给了宫玉，跟他道歉，“脏了，回去以后，我做把新的给你。”

说完这一句，龙吟再也支撑不住了，彻底昏死过去。

——黑暗里，一阵镜面裂开的声音。

八卦镜碎了。

白境漾见状，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疾驰在山沟的上方，心绪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