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用来排水的山沟,足够支持小车的正常行驶。
这里,同样没有人守着。
苗健伦没想到,事情的转向,陡然急转直下,会变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看到,金秋茂只愣了一下,便立马冲到这个不怎么剪头发、很有礼貌的小青年身边,给他做急救。
陶韶英也急了,但他作为一个鬼,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他们,说龙吟暂时还不会死,他这边没接到通知。
鬼差拘魂的业务,都是就近派发的。
暂时不会死,不代表最后不会死。
宫玉抱着龙吟,泣不成声。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他爱的人,在跟他相遇之后,一直都是伤痕累累、饱受磋磨的模样……
他到底是孤儿,还是天煞孤星?!
白境漾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龙吟不省人事的样子。
“龙吟!”
白境漾冲过去,中途还被地上的破铜烂铁绊了一下脚,踉跄着跪到龙吟旁边,颤抖着伸出手,要把他搂到自己怀里。
宫玉抬头看了白境漾一眼,放手了,追问来人:“是不是龙吟叫你来的?!”
他知道,这是龙吟的意思,既然龙吟让白境漾来照顾失去了意识的自己,那他会听话地放手。
“嗯……他说,他不是你们的人,他要我带他走。”白境漾小心翼翼地抱起龙吟,既是对宫玉说,也是对所有人说,“剩下的,他再也不会管了。”
“他还说了,如果他能醒来,他会给你们一个最后的答案。”
苗健伦抬手,拦住了正要抱着龙吟离开的白境漾,提议道:“他的伤,去医院不好解释。”
“有宫玉在,医院知道怎么做。”
他又跟金秋茂对视了一眼,说:“你们都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最后,他的眼神落在了昏迷不醒的龙吟身上,轻笑,佩服地说:“一个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好人,我只见过这么一个。”
“谢谢。”白境漾点头,抱着龙吟跑向外面。
其他两人接着跟上。
“老陶,我终于明白你的惜才之心了……”苗健伦搭着陶韶英的肩膀,边拿起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让最后的一切,尘埃落定。
又几次,天光大亮。
“要给你请假了……你身份证尾号是多少来着……”
“哦……嗯?”
白境漾不可置信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就说了六个数字,龙吟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跟吞了刀片一样疼,咽了几下唾沫,也还是疼。
白境漾喃喃自语:“龙吟……”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又缠满了绷带的手,把被汗水濡湿了的额发捋开。这人应该是感觉到自己看过来的目光,他也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
但——
“你的眼睛……看不见了……”白境漾不知不觉地流下了一颗眼泪,轻声细语的,生怕吓到了刚醒过来的龙吟。他凑近了看,伸出手,慎之又慎地捧上龙吟的脸颊。
这人的演技还是那么好。
要不是这样的眼神太过于明媚了,他都察觉不出来,这人在掩饰自己的眼盲。
“嗯……被你看出来了。”龙吟苦恼地皱了下眉头,接着又愉悦地笑道,“挖天眼的后遗症。”
“是这把金钱剑上的两颗丹珠吗?”
宫玉刚装完热水回来,就一直站在门边,看着龙吟醒来的一幕。
他所站的地方,不是视线盲区。
他也知道了,这人看不见自己。
“我想办法给你安回去。”
宫玉说罢,径直走到龙吟的身边,随手把热水瓶搁到桌面上,拿出金钱剑,开始研究。
“宫玉?”龙吟没有阻止他,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他,“没用的,你要不猜猜看,它为什么是红色的?”
“喝口水。”
白境漾一手托着龙吟的后背、要把他扶起来,一手拿着保温杯,给这个恶趣味的病秧子喂水。
嗓子都疼成这样了,还要说冷笑话、逗人开心。
龙吟喝着水,不说话了。
“我知道。”宫玉哑声说。他把金钱剑也放到了热水瓶的旁边,坐下来,伸手摸上龙吟的左手,隔着绷带,虚虚的与心上人十指相扣,沉默了一瞬,突兀地问了一句,“放血的时候,疼不疼?”
“……一定很疼,这可比咬手指疼多了。”
在龙吟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们都在等,有什么彼此知道的、不知道的,说了清清楚楚。
白境漾吸了下鼻子,强忍着泪意,先帮龙吟在学工系统上请假。
有些课,安得光没办法帮龙吟答到,就得请假。
龙吟现在的心情很好,他一个病患,居然反过来了,去安慰两个没事人:“你们都哭了吗?没事,过去了。”
“过不去。”
会呛他的话,龙吟就知道,金秋茂也来了。
金秋茂推来一辆护理车,停好了,轻轻地踢了下宫玉的椅子腿,叫他让个位出来。
宫玉起身站开,看金秋茂给龙吟换药。
龙吟乖巧地任医生动作,也不喊疼。要不是大家都看见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真让人以为,这是个啥事儿也没有的人物。
“疼了就说。”金秋茂已经把力道放到最轻了。
伤成这样,不疼才怪。
龙吟眨了下眼睛,让冷汗顺着动作流到鬓角,别进了眼睛里,他现在可擦不了,边笑道:“我已经过了会喊疼的年纪了。”
叩叩叩——
门外,有人在敲门。
宫玉离门口最近,就去开了门,看见是苗健伦,礼貌地喊人:“苗师兄。”
苗健伦颔首,询问一声:“方便我进去吗?”
宫玉没立刻就应下来,扭头看了龙吟一眼,见他朝自己点了下头,才跟苗健伦说:“请进。”
病房的凳子不多,就两张,苗健伦只能站在床脚,语带关心:“你好,我是苗健伦,宫玉的师兄。”
他这么介绍自己,也没错。
虽然,这位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苗先生,你好。孙师傅向我介绍过你。”龙吟在上药,只能平躺着,反正坐直了也看不到人,干脆就对着天花板说话,“我叫龙吟,‘龙吟虎啸’的前两个字。”
“我知道了。”苗健伦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把话说出来,“……我接下来的话,可能很冒昧。”
“我想知道,你托白境漾说的话,是否还作数?”
“这桩案子,快要结了。”
“如你所愿,我们这边,也想给它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当然。”龙吟点完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接着说,“金医生,你还记得你当初质问我的话吗?”
“说说说……你刚醒。”金秋茂莫名被点到,瞪了龙吟一眼。
龙吟眼盲,此时也不演了,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就这么看着金秋茂。
卖得了一手好惨。
“好好好,我输了。”金秋茂无奈地捂住了龙吟的双眼,叹了口气,不想看糟心的熊孩子。这也有点算是两人交情里的黑历史了,此时再提起,他的语气,说不出来的怪异,“只有当年一事的参与者、他们的后人,才会对这件事,知道得如此清晰。”
“对啊,这不是很好猜吗。”龙吟小鸡啄米般点头,对众人说,“我代表的是老杨。”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众人或多或少也猜过这一点,可这是个很难令人信服的答案。
龙吟一直没有令人生疑的外界联系。
如果他跟老杨是一伙,事件跨度如此之大,他们一定要有商有量。
可从始至终,有关于老杨的一点信息,都没有冒头。
“老杨不是好人。但你一切的行为,绝对的正义。”苗健伦把手上的食补放在那张放了金钱剑的床头柜上,哪怕是知道龙吟看不见了,也要看着他无神的眼睛,言之凿凿地说。
一切事件,都要结案了。
宫玉和金秋茂就把所有已知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了。
以一己之力、为他们统筹了如此之大的收网一局的人,是对付邪教、肃清协会人渣的最大功臣,理所应当,得到他郑重其事的敬意。
“那……老杨在哪?”金秋茂继续手上的工作,边问道。
这是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
老杨一直藏得好好的,还把龙吟这样的人物拉进了这个局里,不容小觑。
龙吟被金秋茂翻了个身,要把病服扒下来,给身上的擦伤、淤青上药,这个步骤怪疼人的,他的语气也有点恹恹的:“死了,他是神经病。”
这话好像是在骂人,不够真实,他又补充了一句:“差不多是十年前,他就自杀死了,他应该是有精神疾病。”
白境漾看着龙吟浑身的伤痕,眼里的心疼都快要溢出来了,怨怼地说:“怪不得能藏这么久,原来是早就死了……”
死了也不得安生,折磨了龙吟这么久。
真恶心啊……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二次跟着龙吟回家时,这个呆瓜,给对面房子的三鞠躬。
他已经不想再知道这个呆瓜到底有多好了,又还是不死心地问一句:“回去拿金钱剑的时候,你是要拜一下老杨?”
为什么要拜这样的人渣?
呆瓜,明明你不欠任何人啊……
“是啊,算是搞一下形式工程。”龙吟不知道白境漾一直在蹲着,就盯着自己的脸,听着自己的每一句话,他兀自笑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龙吟很少会有现在这么多的笑容。
白境漾把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他应该为龙哥高兴才对啊……
可他看着这些伤,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愿意听这句话,他只想抱着龙吟,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龙吟把自己知道的、有关于老杨的消息,娓娓道来。
他也从未像今天这般话多。
所有人这才知道,有关于龙吟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