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砂砾擦过染血的甲胄,发出细碎的呜咽。
玄甲染血的男人自浓墨般的夜色里踏出,靴底碾过凝固的血泊时,我正把半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五具尸体横亘在我们之间,月光将他的影子拉成长剑,剑尖正抵着我蜷缩的脚背。
血珠顺着抓破的掌心滴落,在黄沙上洇出暗红的花。腹中忽地绞痛,仿佛有把生锈的钩子在搅动脏腑。
我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漫进口腔——不能喊疼,不能在这人面前露出半分软弱。
"新来的女医官?"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温和,却让我脊背绷得更紧。
玄铁护腕擦过佩刀吞口,带起一串铁器特有的冷香。我盯着他战袍下摆绣的云雷纹,忽见暗银丝线正在渗血——是地上蜿蜒的血河爬上了金线。
喉头一紧,我猛地干呕出声,酸水混着血丝溅在沙地上。
"禀将军!"远处奔来的亲兵举着火把刹住脚步,火光跃动间映出满地狼藉,"西北哨岗……这是!"
"拖到验尸帐。"男人抬手截断禀报,铁鳞甲随动作哗啦作响,似毒蛇褪去鳞片。
"你,跟我来。"
主帐的牛皮门帘掀开时,我踉跄着撞到兵器架。一柄环首刀应声而落,被他凌空抄住。跳动的烛光里,我终于看清他眉骨那道疤,蜿蜒如蜈蚣爬过山峦。
帐内药香浮动,炭盆边堆着几卷染血的绷带,铜盆里的血水正映出我煞白的脸——像极了枉死城游荡的孤魂。
"贺祈骁。"他突然开口,正往陶炉添炭的手顿了顿,火星在青铜兽首炉口炸开,"定边军主帅。不必害怕,我是个明事理的人,你只需要将实情一一告知与我。"
跃动的火光映亮案头堆着的边防图,某处朱砂标记红得刺眼,似未干的血渍。
我扶着药箱慢慢跪坐在毡垫上,小腹的抽痛变成绵密的针扎。帐外传来拖拽尸体的摩擦声,混着巡夜士兵整齐的踏步,像催命的更漏。腕间突然刺痛,消失的玉笛在肌肤上烙出优昙花纹,转瞬又隐没不见。
"那五个人,怎么死的?"
茶汤在粗陶碗里晃出涟漪。我盯着水面倒影里自己破碎的脸。
"不知道……他们突然就……"
喉间哽住,仿佛那些粗糙的手掌还掐在颈间。
"我不过是想去寻床被褥……"
护甲与案几相撞的脆响让我浑身一颤。贺祈骁突然倾身,阴影如黑云压城般笼罩下来。我本能地蜷缩,后腰撞上冰凉的帐柱,却见他从案头抽出一卷文牒:"三天前,河西村三十七口暴毙,死状与今夜相同。三天前,姑娘的车正好停靠在河西村附近吧。"
泛黄的纸页在眼前展开,绘像上扭曲的人体与帐外尸体重叠。
这是……要把罪名全部扣在我头上吗!
腹中猛地抽痛,冷汗浸透中衣——若被当作凶手,这孩子还未出世就要……继那个被黑无常带走的婴孩后,我连最后的念想都守不住了吗?
"心脉尽碎而体表无伤。"他指尖点在某处朱批,指尖叩出沉闷声响,"三年前陇西军哗变,十七人便是这般死在水牢。"
帐外狂风骤起,卷着砂石拍打牛皮帐壁,似万千冤魂在哭嚎。我攥住衣摆的手背青筋暴起,喉间铁锈味愈浓:"将军若认定是我……"
"你做不到。"他突然截断话头,将温好的茶推过来,氤氲热气模糊了眉眼,"此等手法需三十年精纯内力。"
陶碗在掌心轻颤,热水溅上手背。
"而你,连这茶盏都端不稳。"
贺祈骁俯下身,半蹲下身细细打量我。利刃般目光最终落在我始终用手护住的小腹上。
“你难道——”
话音未落,青色帐帘掀起,挟进一缕苦艾气息。
宁安桥挟着寒气入帐,苍白的指尖正从药箱铜扣上移开,指甲泛着久病般的青灰。他扫过我凌乱的衣襟时,眼尾朱砂痣微微一动,恍若溅落的血珠,旋即垂目行礼:"禀大将军,尸身颅骨内皆有虫蜕。"
贺祈骁的指节叩在舆图边缘,青铜护甲与檀木相击,发出催命符般的声响。
"是血线蛊。"
宁安桥的声音像浸过冰泉,打开药箱夹层时琉璃瓶寒光凛冽,蜷缩其中的赤红虫尸正微微颤动,"西域秘术,虫卵随饮食入体,蛰伏期三年。"
他忽然转向我,光斑落在我染血的袖口,"楚姑娘可曾在那五人身上见过晶屑?"
我手中的陶碗突然倾斜,茶水泼湿了裙裾。
那些士兵暴凸的眼球在记忆里晃动,分明是玉笛青光贯穿天灵所致,何来蛊虫?!
宁安桥仍在不紧不慢地陈述,烛光在他瓷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前些日子这批人押送过东凉俘虏,想必是那时着了道。"
贺祈骁摩挲着指腹沉吟片刻,再望向我时,凌厉的眸光竟似春雪初融。
"楚姑娘从信州一路辛苦,本将会差人送新被褥到医帐。"玄色大氅随动作扬起,露出内衬暗绣的优昙花纹,"边关苦寒,只能委屈姑娘与药炉同眠了。"
"谢……谢过大将军。"
我起身屈膝行礼,发间步摇突然松动,青丝如瀑垂落肩头。
贺祈骁的目光再次看向我的小腹。
我敢肯定,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夜风卷着沙砾扑在脸上,远处焚尸的焦臭味混着宁安桥身上的苦艾香。
转过粮草垛时,我猛地拽住他的衣袖,提到嗓子眼的心还在如雷鼓动,无法平息。
“谢谢宁医师……那些人……当真是蛊?”
暗淡的眸子映出我狼狈的倒影,无情地拨开我抓住他的手。
"自然是——"月光爬上他淡漠的眉眼,"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