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夫人贤惠文雅，成婚几年虽只诞下一子一女，但为了侯府能开枝散叶，她硬生生给侯爷纳了足足六房妾室。

这些个姨娘明面上称她一句“夫人”，私底下却三两成群骂她是不要脸的□□，华夫人气愤不止偏偏还抓不住他们，这些个妾三天两头的声称自己头昏脑涨不给她请安，明显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明白侯爷治家讲究证据，所以她没办法哭哭啼啼跑去要侯爷治姨娘说她坏话的罪，只能咬碎牙齿往嘴里咽，她也明白侯爷是个软心肠的，不然不会当初背负骂名要选她续弦，所以当这些个妾说自己身体不适之时，她又拿她们没办法。

那老夫人也是个难缠的，嫌她当初的选择腌臜，嫌她伺候的不到位，嫌她不能为侯府开枝散叶。

可她明明记得以前尚未出阁时，老夫人不是这般挑剔的人。

她本想早日诞下麟儿傍身，可奈何嫁进府中她这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夫君嘴上虽不说，但她能感受到他因为这事儿对她心存芥蒂。

光阴流转，一年又一年的过去，华夫人大半辈子都耗在这侯府了，没有给夫君诞下麟儿又何妨呢？

反正她还有个定国公儿子，这些年她知道侯爷一直待她这般好也有谢家的缘由，待她向阿野哭诉她当年与现今的不易，他还能不认她？

到时候她既能在京城养老，又能在这扬州养老，想想就美哉。

只是不知阿野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华夫人兀自伤神。罢了，一切都过去了，她得赶紧给儿子准备吃食。

谢昭野慢悠悠来到这定远侯府门前，他嗤笑两声：“真是好生气派。”

不愧是唯一在京城外的侯府。

他今日的穿着格外休闲，那双眼睛却让人感觉不怒自威，气势颇丰，下人也只带了阿威一个。

谢昭野领着阿威大摇大摆走进了侯府，倒不像是从小被母亲抛弃第一次来母亲新家做客的孩子，像是开心回自个家的小霸王。

华夫人见他这样儿第一想法就是，“身份显贵怎能这般走路！”转念一想母子多年未见且先由着他吧。

她嬉笑上前迎接，一幅慈母样儿：“阿野，快让母亲来看看。”

谢昭野先是一怔，在叫他？

阿野？

他垂眸看华夫人，心里五味杂陈，这声“阿野”他已经好久没听见了，

也好久没人叫过他“阿野”了。

久到他得确认一下，是不是活人在叫他。

他站在原地不动，既然她叫他“阿野”，这个世上仅有她一人知道的乳名，那他该唤她如何呢？

母亲？娘？这般亲昵的称呼他实在唤不出口。

华夫人走到他跟前，热泪盈眶，那双久违的，充满爱意的，他多少年渴望的眼睛正在直直瞧着他。

谢昭野眼神躲闪，罢了，她夫家姓华，众人都唤她华夫人，他，也跟着旁人一起唤她华夫人吧。

华夫人颤颤巍巍伸出双手，想要摸摸自己亲生骨肉的手，双手缓缓移动，谢昭野余光看到她这动作，快速将手背在身后。

华夫人嘴唇微颤，心尖一冷，她知道他这是在怨她当年抛下了他，她知道他在怪她心狠怪她无情，她知道儿子定是听信了外面的胡言乱语。

多年未见有隔阂是真的，人之常情，可母子连心，她暗暗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既然儿子到了自己跟前，总有跟自己亲的那一天。

华夫人噙着泪，笑盈盈说：“我儿长大了，我儿长大了。”

谢昭野依旧是那副纨绔样儿，吊儿郎当说：“华夫人，本官饿了，可备晚膳。”

一声“华夫人”像冰锥一样深深刺在她心上，“华”是侯爷的姓，为何不叫她母亲呢？小时候阿野最喜欢跟她坐在围炉前玩闹，缠着她叫母亲。

“既没准备，那本官回去便是。”随意的嗓音从高出传来，华夫人回过神，见谢昭野要走忙说：“备了，备了，留下用膳吧。”

“阿威，跟着过来。”

华夫人走在跟前，谢昭野命令阿威跟他走一排。

刚听到这话，华夫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就算老爷子去了圣上也是给阿野找了师傅的，怎会不知像他们这样的主子生来身份尊贵，怎可与下人同桌用膳。

回头，真的吓了她一跳，那下人当真跟着来了。

她兀自停住，上下打量阿威，觉得这人穿着一般不能是阿野的朋友，她便怒声问谢昭野：“他也跟着一起？”

谢昭野一脸无所谓：“怎么了？”

华夫人一本正经训斥：“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尊卑贵贱不知道吗？”

谢昭野没忍住笑出声，反问：“按身份，您该像我行礼，您为何没有？”

确实她只是个侯府夫人，但谢昭野确是国公，若按她说的身份，她的确该行礼。

华夫人张着圆口却说不出话来，谢昭野强势地往里走，硬按着阿威上了她华家的餐桌。

阿威受宠若惊，这晚膳用得真是心惊胆战，虽说美味珍馐无不胜数，随便一道菜都能抵他一个月的月钱，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粗茶淡饭挺好吃。阿威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用着餐，两边谁他都得罪不起。

华夫人压着一肚子气用完了这晚膳，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跟一个下人在一张桌子上用膳，华夫人嫌弃地瞥阿威，兀自清了清嗓子，粗鄙不堪。

回谢府时，一轮浅月早已高悬在树枝上，华光洒满庭院，角落里的青苔都显得格外生动。

谢昭野心事重重，他本觉得能气到华夫人就是好事一桩，他就能无比快活。

看着华夫人气得牙痒痒，他，好像也没那么快活。

阿威上前交代他吩咐的事儿，谢昭野问：“办妥了？那姑娘吓病了吗？”

阿威道：“南姑娘说要见您，现在候着呢。”

想见他？

她不该躲着他吗？那天吓成那样。

谢昭野抬头望月，囧皱的眉心稍微舒展，他轻笑两声：“倒是不怕爷。”

“你且去告诉她，爷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