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倾垂下目光,眉眼间深邃的阴影压下来,生出迫人的气势。
大夫张了张嘴,气焰无端矮了几分,难堪地红了脸,撒泼耍赖道:“我不会治,你另请高明罢。”
风雪甚紧,周边哪还有医馆开着,再看曲落笙面色苍白,背上的血已然浸透了外袍,根本来不及另寻医馆。
孟倾蓦地起身,向来守礼的人难得显出些戾气来:“我再问一遍,治,还是不治?”
那大夫打了个哆嗦,却还是强撑着回嘴:“治个屁,快走快走。”
孟倾冷漠地看着他:“我不会再问第三遍。”
哪来的疯子,一身狼狈没银子还敢和他叫板。
大夫张嘴要骂,忽然灯火一闪,叫他看清了孟倾的神情,一肚子话顿时哽在喉间,大夫呼吸一滞,勉强壮起来的胆子瞬间一点不剩。
他心虚地缩起头,骂骂咧咧走出药柜后头,气急败坏道:“我治!”
他没好气地掀开曲落笙身上的外袍,草草揭开被血水浸透了的衣衫。
冬月天寒,血水早已和衣裳粘成了一块。凝固了血迹像一把利刃,细细切割着伤口,曲落笙颤了颤,不自觉蹙紧了眉。
孟倾倏地拦下大夫的手,力气之大,几乎要将那大夫的手掰折了去。
大夫吃痛,惊慌不已,彻底收起轻慢的心,喏喏道:“我轻些,我轻些。”
他暗地里说一声晦气,跳下木椅,骂骂咧咧去药柜里找药。
*
耳边传来大夫研磨药草的动静,写着药方的黄纸簌簌作响,曲落笙眼睫轻颤,缓缓睁眼,模糊看清了眼前景象。
她有些艰难地转身,心里轻轻叹气,也不知自己这一伤,又要耗去多少银钱。
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赏钱,又要花出去了。
小云和小五的新衣裳,师姐念了许久的首饰,应该都不能置办了罢。
她极轻地叹气,心中愧疚,又有些无奈。
孟倾坐在曲落笙身旁守着,见她醒来,指尖克制地拂过她泛红的眼角,帮她将身上的外袍盖紧些。
“身上还有哪处疼?”他低声问,虚虚挽起她汗湿的鬓发,“我去和大夫说。”
曲落笙摇了摇头:“不疼。”
“只是在想我运气不好,才赚些赏钱,便又花出去了。”曲落笙弯了弯眼,一身的伤,她还能无所谓地笑,“看来日后出门要多翻翻黄历,挑个吉祥日子开张跑活。”
孟倾低头看着曲落笙苍白的脸,沉默着,一时无言。
“到那头拿药去。”那边大夫不情不愿地开出方子,隔得远远的道,“还有抹的药膏,一并拿了。”
孟倾站起身,拿起药柜上的方子,大夫抖了抖,又往角落里躲了些,虚张声势道:“拿了药就走,医馆要闭门了。”
孟倾看也不看药柜后的大夫,放下钱袋,小心为曲落笙理好衣裳,推门出了医馆。
*
寒风呼啸,雪下得更大,孟倾为曲落笙遮着风雪,一路走进孟府后巷。
对面院门大开,泄漏出一丝灯火,虞无秋正撑起伞要走,远远看见模糊的人影,心中一松,叫道:“是落笙么?”
“到现在了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虞无秋奔下台阶,急道,“说好了散场便回,眼下天都黑了,什么活要你跑上这么久?”
灯火一闪,她看清了孟倾怀中面色苍白的曲落笙,絮絮的话一顿,脸色大变:“这……这是怎么了?”
林云和唐小五紧接着奔来,看见曲落笙一身血迹,都吓了一跳,怔愣着不敢出声。
虞无秋仓皇看向孟倾:“孟大人,落笙这是……”
孟倾低声道:“我今日在财丰楼遇见曲姑娘,她形容狼狈,像是被人一路追打过来,为首的是个男子,十七八上下,中等身量,不知是什么来头。”
“十七八,男子?”虞无秋抖着手摸了摸曲落笙的脸,骇然道,“张铭。”
“张铭?”
“是从前我和落笙在春熙班的小师弟。”
虞无秋低头看向孟倾怀中的曲落笙,咬牙道:“燕春熙最恨旁人抢占生意,张铭应当是领了他的令,来废落笙手脚,想是她风头压过春熙班,遭了嫉恨。”
“从前在春熙班,落笙对他那样好,什么功夫都不藏私交给他,有好的活也让这小师弟先去。”
“还有姓燕的,过去动辄对落笙打骂不已,现在还想废了她的手脚。”虞无秋冷笑,“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孟倾薄唇紧抿,面色更加冷峻。
他记下张铭与燕春熙二人姓名,将曲落笙交给虞无秋,低声叮嘱:“虞姑娘,有劳你照顾曲姑娘。她背上的伤最重,要万分仔细。”
“这是自然。”虞无秋忙道,不由多看了孟倾两眼。
她心中奇怪,分明曲落笙是她的师妹,可孟倾话里话外,倒像他和曲落笙更亲密似的。
落笙何时与这位大人相熟到这般地步?
她正暗自打量孟倾,就见巷子里走来两位衙役,当头一位客气地拱手,请道:“孟侍郎,城防司有请。”
孟倾向衙役点一点头:“有劳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