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中,楚杉辞正替苏文卿把着脉。眼前的男子本是壮年,却是气血亏空、颓势分明。他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眼睛耷拉着,整个人虚飘无力。
苏嫣然在旁已哭成了泪人,她双目红肿,哽咽道:“公主,我爹他还可以治好吗?”
楚杉辞缓缓收回摸脉的手,偏头看着女子。她泪光盈盈,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无端蓄在眸中,仿佛易碎的玻璃。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楚杉辞叹了口气,摇摇头,随后似带不忍地开口道:“姑娘,积重难返。有何后事须交代的,便现在说了吧。”那女子听完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泪珠一滴一滴地掉落。
“可公主不是神医吗?您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她病急乱投医地连声道,如泣如诉,声泪俱下。
楚杉辞本心中颇为感伤,听及此,顿时生疑:“你怎知我是神医?”
“门口的守卫都这么说的,”她慌了心神,又紧紧抓住楚杉辞的手臂,像是随着角落的黑暗压进,这曙光下一秒便要散了一般。“公主,他们说您长得美、心也好,医术也好,您一定有办法的。”
楚杉辞并未作答,听到士兵的编排,她心中很是不悦。但是转念一想,普通的士兵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脾性和长处如此了然,倒像是设了一个圈套,故意诱她到此。
利用她的善心,做一个圈套,像是把她当作猴在戏耍。
萧陌珩没有说话,只是事不关己般地旁观着。他垂眸静静打量着眼前的永宁公主,她如今之举,想必是察觉事情不对劲之处了。可惜,晚了。想及此,萧陌珩的唇角微勾。
“姑娘,我医术有限,爱莫能助。”她本要起身,可突然念及轮椅,便调转了方向欲走。
“公主慢走。”萧陌珩说道,声音平和,似是所有都在意料之中。
“公主,公主。”身后的姑娘不甘心地喊道,声声嘶砺而绝望。
设局者再可恨,可终归局中人是清白无辜的。楚杉辞蓦地心下一软,她转身道:“还有一个办法,但是只能拖三个时辰到三天不等,不知姑娘可愿一试?只是此计极为凶险,而且我学术不精,最终许是徒增烦恼。”
永宁公主说完话后,耳根染上一层绯色。其余的士兵皆是默默摇头,或是对着眼色。
萧陌珩看着她转身,面上仍然维持着尚未褪去的温和笑容,只是眼眸中多了几分得逞的意味。
“既无力回天,便不试了吧。嫣然,父亲如此拖着,也是折磨。”身旁的男子本来一直蜷缩在角落,沉默寡言,如今突然开口说道。他面色清癯,身形消瘦,两颊深深地凹陷进去。这男子便是苏文卿的长子苏归帆。
苏嫣然恍若未闻,她怔怔地看着躺在病榻上的爹爹,双眼红肿。那病榻上行将就木的男子向楚杉辞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楚杉辞心生疑惑,见卫将军和萧大人都未加阻拦,便附耳凑了过去。听话间,她眉头紧紧皱着。
萧陌珩和卫长青试图去听清江老所说之言,但是奈何声音太低,只听窸窸窣窣一阵轻声,但却未觉话语。
楚杉辞心下一沉,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然走入虎狼窝。但是她面上并未露出什么惊讶之色,只是似带犹豫和惋惜地说道:“老先生说他身已是强弩之末,药石无医,不必再治。”楚杉辞定了定心神,送了苏嫣然新衣和一些膏药,便告辞了。
“太西郡柳州县张县令家,密室二三。”
入夜,楚杉辞躺在榻上,苏文卿的苍老而缓慢的声色一遍遍在头脑中浮现。不管苏文卿附耳在旁说了什么,于有心者而言,她终归可能涉及机密。要么他们便会处之而后快,要么便是将她拉拢过去。只是她初到晋国,对云谲波诡的局面尚且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怎么看清这繁乱局势,让自己明哲保身。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苏文卿病势凶猛,气血亏空,乍一眼看过去是疾病,实际上从脉象而看,很大可能是慢性毒药所致。
其实最后的那个铤而走险的路,虽然她实际上有把握延时,但最多也只能坚持一天,毕竟她医术有限。三日,便意味着有可能坚持到洛京开审。而提到三日的时候,明显角落的男子行为古怪。
莫非是......可这世上,虎毒不食子,子又焉会食父?
但若不是这样,那人又为何不说与他的孩子,却反倒冒险给了她这么一个外人。
春晓已经出去了,她想低声和春南商讨一下,正对上春南的目光,欲启唇,只见春南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便已了然。
“公主头还痛吗?”
“有点,你去帮我把药膏拿来吧。要是留疤了,便不好了。”楚杉辞拿着铜镜,略带担忧地看着额角的伤,眼下已经不再流血了,但隐隐作痛。
“公主还知道自己是和亲公主呢。”春晓正抱着热水进来,不满地嘟囔道。
营帐外,一个人影悄然退去。
“她当真这么说?”听完那人一五一十将二人所说之话转述后,萧陌珩把玩着手中的玉戒,淡淡问道。
“是的。”
“你退下吧。”萧陌珩并不信她口中的那番话。他只觉得这病有些蹊跷和古怪,来之凶猛。他本想着楚国公主方及十八,心思单纯、医术过人,看能否借她之手查出病因。可奈何,这公主今日的表现当真是让他失望。不过,眼下他已将这位尊贵非常的永宁公主拖下水,她若是欲求保命,便必会寻找靠山。
毕竟,她在晋国,毫无根基。想及此,萧陌珩轻笑一声,神态惫懒。他招了招手,示意属下上前,缓缓启唇:“你觉得永宁公主今日如何?”
云峰憨憨笑着:“永宁公主人美心善,自然是极好的。”
萧陌珩身形一滞,随手拿起桌上的纸揉成一团便扔去,尔后将桌上的玉戒复而戴在手上,淡淡说:“没问你。”
云及本是静坐在旁,听后思量着说道:“属下以为,永宁公主只是深宫中的公主,医术之名师出无名,应当只是楚皇室的溢美之词。从今天的样子看,苏大人的确是重病。只是......”
“你觉得苏大人附耳在楚杉辞的那番话,当真是些感谢之辞吗?”萧陌珩沉声问到,他面色阴沉,嘴角因轻蔑和怀疑而略略勾起。
“我倒是觉得,那个苏郡守恐怕是的确不知情,待发现其儿子与太子串通一气、私造兵器以养兵后,本欲告发,却惨遭儿子谋害。见事情败露,既是在四皇子的封地上悄悄行事的,便按计划让四皇子背锅。”说话间,萧陌珩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在纷乱的表象后试图理出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