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春又摔碎了皇帝所赐的琉璃盏。楚杉辞深知,此举是在授她以柄以博取信任。
“三从之道,未嫁从父,已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之仪,妇德、妇言、妇容、妇仪。永宁公主,朕问你啊,何为妇德?”她先是轻蔑地说出前半句话,而后缓缓地模仿着一个楚皇的腔调突然问道。
楚杉辞的手猛地握紧,一双美眸因不可置信而瞪大。
记忆中的片段扑面而来。她跪在地,伸出双手,一遍又一遍的戒尺打得她手心通红。父皇端坐在前,脸色很差,缓缓道:“永宁公主,朕问你啊,何为妇德?”
楚杉辞本便发着低烧,恍惚中她说道:“你是谁?怎会知道楚国之事?”她的声音哽咽,却与记忆中的带着哭腔的童音重合。
魏景春凝视着她的眼眸变得柔和,带着几丝怀念和恨意地说道:“本公主当时和表兄卫长青曾因叛军之乱而流落到楚国。在行宫中,众多公主中,我只看到了你。那时候的你比现在有趣多了。”
她笑了起来,笑声失去了往日的张扬,变得清脆舒朗,显露出十七岁姑娘的模样。
“楚杉辞,你还不明白吗?早在你认识魏景春之前,我便认识你了。”
楚杉辞仔细看着她的眉眼,如今经这番提点,竟觉得似曾相识。
“你是!”她呼吸一滞,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惊得背脊一凉,随后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她已经死了,尸骨无存。无数个深夜,她都告诉自己:阿辛已经死了,被她的鲁莽无知害死了。
过往的伤痛再次涌上心头,她握紧她发凉颤抖的手,苦涩道:“阿辞,我是阿辛。你看,我活得好好的。”
楚杉辞抬起了眸子,一双眼此刻噙满了泪水,眼泪扑簌而下,眼前模糊一片。她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可快触到魏景春的脸时,她却止住了。
景春公主,如今你我身份早已不同于往日,我有着自己的使命和责任。话至嘴边,这句话她却难以开口。
“阿辛?”那两个灼热的字从她口中说出。随后她的眼神狂乱,脸上表情扭曲,仿佛被眸中痛苦折磨得无法自持。她像一个落水的人,疯狂地在水面上扑打,却又一次次被巨浪拍下。
魏景春抓住楚杉辞,惊慌失措道:"楚杉辞,你怎么了?"
楚杉辞缓缓蹲下,头痛不已,她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春南、春晓听见里面的动静,忙跑进来。她们抱住发狂的楚杉辞,春南说道:“景春公主若是无事,便先走吧。”
“楚杉辞她......”魏景春声音里尽是因恐惧的颤抖和担忧。
“公主她这是心病,景春公主还是先行避让吧。”春南说道,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哭腔。
“好,好,你们好好照顾她。”魏景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楚杉辞看着魏景春愈来愈远的身影,泪眼模糊。
她只觉悲痛,却连上前问的勇气也无,那场滔天火势吞噬了太多。她有何颜面。
之后一两日便只是一摊死水,她以风寒为由闭不见客。楚杉辞空坐在窗前。窗外飞雪漫天、天地苍廖,但她紧闭门窗。
只是现在,楚杉辞坐在几案旁,难得地推开窗,红梅盛放。
“公主,外头冷。”春南作势便要关窗。楚杉辞叫住了她。
“不必关窗。春南,你可知卫将军如今在何处?”
“公主,卫将军现任典刑司司长,在宫外,且不常出入后宫。”
“那我们出宫。”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脱口而出。
“公主,这于礼不合。”春南跪地平静地说道。
她一愣,而后哑然失笑。她当真是天真,如今深处大晋宫中,又岂是想出宫便能出的。她看着眼前跪在她脚边的春南,记忆里的一幕幕浮现。
“春南姐姐,你告诉我,阿辛她还活着吗?”小小的她哽咽着问,双眼红肿。“奴婢亲眼所见,漫天火海里,无一人逃生。”她的话掷地有声,仿佛不容有丝毫质疑。听到后,才十岁的她真正知道了何为诛心。
阿辛本是良民,本可于山野间恣意生长。可是,她却亲手把阿辛害死了。不光阿辛,那整一个庭院的人却都因为她失去了生命。
“楚杉辞!午夜梦回时,你等着我来索命。”那凄厉的声音她一刻也不敢忘记。
春南、父皇、母妃、宫婢,一切人都说是她的顽皮无礼害死了他们。
从此她作茧自缚,将自己规训于深阁中,努力做好楚国公主,行止有度。
如果一切人都骗了她,她便要让一切人付出代价。
如今她必须见到卫长青,将当年之事问清楚。
藏书阁内,暖阳斜照,打在萧陌珩的脸上。他正倚靠在榻背上,清风拂面,书页翻动间,有细小浮尘于光中浮动。
“永宁公主。”楼下宫婢行礼请安道。而后楼梯间响起了一声声的脚步声,慢慢地,栀子花香愈来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