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二人沿着薜科所述的山路去寻那间山庙,走了半日,易走的登山小道已不见踪影,剩下都是猎户与樵夫们踏出来的山路,沿途荒草丛生,杳无人烟。
“五叔,你为何觉得那间山神庙有问题?” 离城体弱,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走几步便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我也说不上来,总感觉杜小姐在那间庙里有所遭遇。或许是我想多了,说不定咱们是白费力气。”风五叔停下了脚步,将水壶递给离城,道,“走山路耗损精气,我让你在山下等我,你就是不听。”
离城喝了一口山泉水,擦了擦额头的热汗,道:“我与如烟姐姐的魂魄见过两次,她待我十分亲和,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救她。”
“唉,杜小姐确实可怜。”
“五叔,薜老爷古板刻薄我是知道的,只是那杜家为何也要阻止他俩去月阳城?若是如烟姐姐的外祖母许了二人的婚事,那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吗?”
“这有何难解,杜家可以容忍女儿终身不嫁,却无法容忍女儿与人私奔,更不会让她登杜家的门。”
“为什么?”
“你也是世家公子,连这个都想不明白?杜家能有今日的威望,全仰仗月阳城柳家的富贵与权威,不仅杜墨的漕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连弟弟杜剑也沾光做了义阳县的县尉,其子杜成珏更是怀州水陆转运使,何其风光。若是让柳家知道杜家的女儿与人私奔,还携带外男投奔到自家门下,就算族中祖母应允,柳家的当家自然心中不悦。杜家怎会冒这个风险,与这般好的亲戚生出芥蒂。”
“既然杜家的家世这般好,薜老爷为何不早日让薜科迎取如烟姐姐,何苦委屈了儿子,还得罪了杜家?”
“你有所不知,我们的曾祖父曾官至户部侍郎,祖父是怀州刺史,薜家自诩官宦世家,又是书香门第,自然多了几分傲气。”
“又不是什么大官,有什么了不起的。”离城没好气地道。
“你父亲是侯府将军,官居一品,外曾祖父乃是帝师,满门显贵,自然看不上这些小官。然芸芸众生,多数是平凡人,普通百姓若要吃饱穿暖,仍要弹精竭虑,辛苦耕耘,对于权威富贵,哪有不苦心追逐的道理。”
离城低下头,淡淡地道:“若是阿爹、阿娘、妹妹还在人世,哥哥安好,就算身在猎户农家,甚至是当个乞丐又如何。就算吃不饱、穿不暖,一家人能在一起,也是好的。”
风五叔见勾起了离城的伤心事,忙转移话题:“兄长自命清高,自然瞧不上商户出身的杜家,却也不敢全然得罪,这才有了后来的这些事。”
“杜家也是无情,就这么把女儿丢到薜家完事,竟不再过问如烟姐姐的死活。”离城说着有些生气,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说道,“五叔,咱们快些赶路吧。”
二人又走了不少时辰,天快黑了,才在半山见到一座破落的山庙。那座庙很小,是乡下常见的土地庙,少有人来,又因年久失修,损毁严重。
“五叔,这庙该不会塌吧?”离城站在庙门口,望着杂草从生的屋檐和腐朽的梁柱,担忧地道。
“看来这庙荒废已久,或许真是我想多了。”风五叔摇了摇头,“进去看一眼吧。”
离城前脚刚刚踏进庙门,便感觉眼前一黑,太阳穴处像被人锤了一拳,脑袋翁翁地响,不禁“啊”了一声。
“阿离,怎么了?”
离城定了定神,揉了揉太阳穴,道:“刚刚头好痛。”说着慢慢地走了进去。
庙里破败不堪,地上的石缝间荒草丛生,房屋的天顶处破了一个窟窿,日晒雨淋,地上对应的一处杂草长得格外茂盛。旁边的一根梁柱腐朽坍塌,有一端倒在地上,上面长满了木耳和野菇。神案上供着一尊土地的泥像,面目早已全非,头上缺了一块,显得十分凄凉。
离城站在庙中,感觉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然而此时,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凭空袭来,像有一块巨石,不,似有一座大山悬在头顶,令他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瞬间被碾得粉碎。巨大的恐惧感从他的心中升起,掺杂着无限的悲凉意味。人生如朝露,生命如尘土,一切都毫无意义。灰心。绝望。幻灭。他仿佛化成了一叶轻舟,被抛入虚无的深渊,随波逐流,最终淹没在黑暗里。
“阿离,你怎么了?”风五叔死命地摇晃他,“醒醒,快醒醒。”
离城猛地醒来,见自己仍站在庙里,定了定心神,道:“五叔,这里不对劲!”
就在此时,风五叔腰间的沐云剑突然间抖动了起来,哐当作响。风五叔惊骇不已,连忙拨出剑,道:“沐云有灵,想必是感应到了邪祟才会如此。阿离,告诉我那东西在哪儿?”
离城捂住胸口,惊恐地道:“全部……”
“什么?”
“这庙本身,这庙……这庙是活的!”
“退出去,走。”风五叔拉着离城退出了山神庙。
离城站在离庙门十步外的草地上,心中的堵塞疏解了些,巨大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松弛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抖个不停,额头的汗水一颗颗往下滴落。
风五叔端详着手中的剑,脸上依旧是震惊的神情。
“五叔,那是什么东西?”离城软绵绵地坐到了地上,声音发颤,“我感觉自己死了一回。”
“不知道。”风五叔再次看向手中的剑,喃喃道,“我拿了这么多年的沐云剑,从未见过今日这般情景。”他定了定神,问道,“阿离,你说那庙是活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它像是在呼吸。我站在里面,感觉那庙就像一座山,一片海,整个天地那般大。”离城抱着自己的手臂,道,“太恐怖了!相比而言,月阳城中的厉鬼简直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