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守着的奴婢听到响声俱是一惊,可惊讶之余却无任何动作,皆屏息作哑然状。
仿佛见微知著一般,李兰钧果然一把掀开了案上的纸砚,砚台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泼墨而出溅染一地乌黑。
叶莲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被他忽然来的脾气嚇得一抖,端着食案的手险些松开,差点又酿成一桩大祸。
今日与往次不同,李兰钧是真真动了怒,她若是在此刻犯错,一定会被打死丢去喂狗。
叶莲惜命地缩缩脖子,跟旁人一样站成个木桩。
雪白的宣纸在天上飘了一圈,有几张落到墨滩中,慢慢浸透成黑色。
一通发泄后,李兰钧靠在椅背上喘着气,脸色仍旧不见好转。
外人眼里只是他喜怒无常,无端端地发怒,搅乱了一时宁静。
这院里有几个人觉得他是疯子,又有几个恶他如烂泥……到底和外面是一样的。
镇纸下那张用心写下的策论,工整严谨写了满满一纸,他从来都是自己写,自己评,不知高低对错,也无人对照。
往往最后都被他撕成碎末。
李兰钧拿来放在案边的雪梨水,那碗水颤颤巍巍地立在边缘,此时凑近他唇边,免了洒掉的命运。
见李兰钧动了自己煮的雪梨煎水,叶莲忍不住翘首而望过去。
原本她负责膳食是不合规矩的,但以往她打下手麻利,切菜功夫也学得又快又好,有时一些简单不用火候的菜品就由她帮衬着做。
这雪梨煎水不需要太多手艺,李伯见她巴望着掌勺,便让她先煮煮汤水,以解苦等之焦躁。
端过来时,叶莲本不抱李兰钧会喝的想法,只是祈祷不要被泼出去泄愤就好,这会儿李兰钧端起来,她倒有些紧张了。
自己这不入门的手艺,会被李少爷嫌弃吗?
只是一道平常不过的甜水,味道并不会有多少差异,她却有了被衙门老爷问罪的感觉。
李兰钧似乎因方才大动干戈而有些口渴,一碗雪梨水被他喝得见了底,他放下碗,眼睛看向另一碗汤。
侍奉的丫鬟终于不再目盲,一点就通地递上那碗四君子汤。
李兰钧休整过后又缓缓站起来,盯着案上的策论,上面还有他自己批注的字迹。
“哗——”
这碗四君子汤没那么走运,被他当作毁文的称手工具,毫不怜惜地抬手倾注而下。
“狗屁不通。”李兰钧看那宣纸被他糟蹋得面目全非,心里并无快意。
口中尚有雪梨的甜意,这碗雪梨煎水似乎比以往甜润许多,心头那点无处宣泄的苦涩被化开,渐渐回甘。
他将倒尽的碗随意扔在桌上,磕碰声叮当作响,案上一片狼藉,纸间笔墨模糊,全无方才诗情画意。
“我累了,回寝居。”
罪魁祸首拂袖头也不回地离开。
待他走远,丫鬟们才开始忙活起来。
叶莲跟着姐妹们退出书房,亦步亦趋地走在末尾。
“莲儿,你怎么来了?”
一白面圆眼的丫鬟凑近她低声问,这姑娘叫做云儿,是南园里少有的健谈之人。
“沈嬷嬷让来的,不然没人送汤药。”
叶莲回。
“哦!定是少爷搅得她们忘了。”
云儿替她解释道。
“你方才一进屋,我的心就揪了起来,生怕少爷又整出什么来。”
她接着说道,此时已经离北院有一段脚程。
叶莲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怕呢!”
“幸亏没事——诶,过几日发月钱,你同我一起出去采买吗?”云儿想一出是一出,又扯开了话头。
她们并肩走在道上,附近只有几个洒扫的侍女,且相距不近。
叶莲勉强放下心,同她说道:“采买?我们还能出府么?”
“自是能的,除外院会购置食材外,每月末尾我们也可出去采买,多是买些佐料、用具,剩余时间还可游玩一会儿呢!”
云儿绘声绘色跟她说了一堆新鲜玩意,最后捅捅她的胳膊,“去不去?”
叶莲听她说得昏了头,紧接着道:“去,我想去!”
南园外是什么景色,除去在人牙子车上那会儿,她还从未细看过。
说书的嘴里的高门大户她已经有了见识,那些奇珍异巧、只需在摊铺就能买到的物品,还有成衣坊、食肆、客栈……这些她都想见识一下。
“可我这月的月钱都被扣得差不多了,不知到手会有多少……”
“我借你呗,你下月再还我就是。”云儿豪爽地说道,脚下不忘跨过一道坎。
一行人已走到厨房的外门口,她们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叶莲听得连连点头,抿着嘴也藏不住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