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李兰钧不用晚膳,叶莲又听云儿描述了好一会儿,手上的活差点没干完。
她的魂儿飘到了街上,眼下的事都做得恍惚,做梦一样回到床榻上躺下,云儿又凑过来喋喋不休。
直到发月钱这日,接到红儿放在手心沉甸甸的铜钱,叶莲眨眨眼突然回了魂。
“这些……有多少?”
她双手捧着这堆铜钱,从圆身方孔里看进去,黑洞洞的看不见底。
红儿正忙着发钱,随口问道:“一百二十文,数不对吗?”
“没,我就是问问。”
叶莲埋头若有所思。
“若没被克扣,可得五百文左右呢。”
有人笑着告诉她。
随后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她们开始比月钱多少。
叶莲她娘卖她的价钱她清楚记得,是两贯三百文。卖她得来的钱,够她家捱过这个寒冬,他们辛苦劳作一年,不计疾病死丧只能余下几百文,叶莲一月的月钱便有约莫五百文。
她如今的一百余文,大约可以买叶三娘的一只手指头,日后的月钱,不出几月可以买下一整个人。
如若她有钱将自己买下,不必一生都为奴为婢,即使过着辛苦的日子,那想必也是很好的。
她往日想要钱,有了钱爹娘就不会抛下她,却是痴心妄想;而当她有了钱,想赎回自己的身契,不为奴婢,更是绝无可能。
大抵人的一生总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即。
叶莲收起月钱,用一块四方旧布包成一团,暂且作钱袋用。
“红儿,午后出门采买,我带上莲儿一起去。”云儿同姐妹们闲话完,终于想起了正事。
“成啊,让她熟悉熟悉这趟事务,日后也要轮到她去的。”红儿没多拉扯,马上答应道。
叶莲听说日后还有机会,窜到她跟前问:“日后也能出门?”
红儿看她眼睛发亮,两只梨涡笑得可爱极了,遂也不自觉展开笑颜:“然是可以的,每月轮着去,本月你去了,再过几月又能轮到。”
“你啊,这心里头就想着玩乐了。”
她佯作嗔怒地捏捏叶莲的两颊,在脸上留下两个微红的手印。
叶莲眯起眼睛卖乖,笑得像只翻肚皮呼噜的狸奴。
“莲儿,你家住哪儿,这次月钱往家里寄去么?”有人闲话之余,忽然提到家中,便多嘴问她一句。
“石溪村……我是卖了身契的,跟家里没干系了。”叶莲乖巧地回道,收敛了些许笑容。
云儿靠过来揽住她的胳膊,乐得没心没肺:“那多好啊,自己挣自己花。我家里头五口人都指着我过日子,这些年也攒不下几个钱。”
众人纷纷应和,开始讲述往后的打算。
“我从牙缝里省出些钱,待工期满了就回镇上开家豆腐店。”
“有个糊口的手艺真好……我自己攒下了嫁妆钱,出去后就指着嫁个好郎君,有个依靠心头安心。”
“那你可得擦亮眼睛找,这世道上坏心肠的男人多如牛毛。”
红儿打趣道:“若找不到,难不成要去做姑子!”
“做姑子也比蹉跎一辈子好。我看门房的陈大哥待你挺好的,你可有意?”云儿倚在叶莲身上,朝红儿挤眉弄眼。
“你再胡言乱语,我拧歪你的嘴!”红儿面上一臊,作势去拧她的脸皮。
“姐姐莫恼,姐姐莫恼……”云儿连忙认错,围着叶莲躲闪。
以后的打算……叶莲左想右想,依着她们的说法,虽然只能拘在南园里,她也想找个对她温柔的男人,然后生下一儿半女,安稳度日。
若是凑够了赎身的银子,碰上主人开恩,能除了她的奴籍让她去到外面,又是另一种活法了。
比起在南园了却余生,叶莲更想出去。
但一想到李兰钧,她仿佛早已看到了结果,只得把这想法放进肚里,当作闲暇时的臆想。
“在南园讨生活可比外头难多了,前些日子北院才赶出去一批丫鬟,正缺人手补空呢!”有人慨叹道,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只愿万不要调我过去……”
叶莲听了也有些紧张,长吁短叹道:“少爷的风寒久久不好,北院现下真成了阎王殿了,平白就要挨罚。”
“可不是嘛,板子都打不及了!”
“你们说……”云儿忽然压低了声音,拉她们聚在一起悄声说,“少爷是不是快死了呀?”
众人听她说完,吓得直捂她的嘴,大伙一惊一乍地连连顾盼,半晌才缓过气来。
“说这个干甚?骇得我夜里要睡不着觉了!”红儿往她肩上结实拍了一巴掌。
“我看这兆头,心里不踏实才说的……”
云儿揉揉被她打疼的肩膀,委屈地说。
叶莲想到了什么,也紧张兮兮地挨近她们,用几不可闻的声量道:“我听人说少爷活不过二十,是真的吗?”
“我正想说这个呢!你们说,莫不是要应验了——”云儿瞪大了眼睛,最后几个字拖得又长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