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大暑裹挟着热浪到来,卢元夏开始每晚都热得睡不着。
卢仁晋给她换了凉席和镇上裁缝手艺最好的冰丝被,她还是不满意。
花苞儿一样的女孩子皮肤本来就嫩,像水豆腐一样,一点刺激都受不得,卢元夏一到夏天就容易闷出小痱子,挠得人心慌。
哪怕她每晚睡觉都会把窗帘拉开通风,她仍旧热得难熬,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
她上床早,八点就躺床上了,到了晚上十点,她仍旧只能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在心里数羊数到了九十九只。
超过三位数的个十百千位她不太会念,刚数到了第一百只羊的时候她就卡壳了,下一个是一百零一,还是一百一零来着?
这个年纪的小孩智商开发有限,卢元夏头秃地抓了抓脸,心情烦不胜烦。
夜里一片寂静中,卢元夏听到了外面客厅开门的声音。
是卢仁晋和卢全冬回来了。
因为“卢记老字号”饭店十点钟才打烊,他们每天都大晚上十点过才回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和走路声后,卢元夏隔壁房间亮起了灯,有了动静。
卢元夏和卢全冬的卧室相邻,肯定是哥哥洗漱完回到自己房间了,她想。
反正躺着也是无聊,不如去找哥哥玩。
她从床上起来,抱上自己的粉色小枕头,偷偷摸摸拉开门,在卢全冬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两下。
不愿意让爸爸发现,她猫着腰,对着门缝的光亮小声喊:“哥哥,我来找你啦,快开门!”
卢全冬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铅笔和习题册,去给她开门。
看见小姑娘一脸鬼鬼祟祟的表情,他蹙眉:“夏夏,你干嘛呢?”
“你先让我进去再说。”不待卢全冬同意,她直接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进去。
“……”卢全冬抿了抿唇,把房间门关上。
一进他房间,卢元夏便鸠占鹊巢地霸占了他的床,抱着枕头跳到他床上:“哥哥,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你的床归我了!”
卢全冬无以言表地看了她一会儿,懒得理她,回到书桌前继续写自己的数学题。
见卢全冬不搭理自己,卢元夏从床上跳下来,踩着小拖鞋蹦到他身边:“嘿,你在写什么呢?”
“下学期的计算题。”卢全冬在草稿纸上演算,“马上就要升三年级了,我提前预习一下。”
卢元夏心一跳,对哥哥的体力和精力简直服气到家了,在店里干了一天的活回家还有余力看书做题,真乃神人也。
此子日后必成大材!卢元夏脑子里冒出了她之前看过的《笑傲江湖》里的这句话。
不过大材是什么来着?
卢元夏马马虎虎地回忆……唔,好像是大树的意思。
闹归闹,知道卢全冬不喜欢别人在他学习的时候打搅他,卢元夏懂事地回到了床上,自己一个人抱着被子窝着。
她一安静,反倒让卢全冬有点微妙地不适应了。
卢全冬把习题册合上,坐到床上看她:“夏夏,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就为了来霸占我的床吗?”
“我想跟你一起睡。”她语出惊人。
“……”
“为什么?”卢全冬露出不理解的表情,“你的床被你拆了?还是塌了?”
卢元夏扑进他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肩胛骨处蹭了蹭,含着鼻音说:“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哥哥啊,所以来和哥哥一起睡。”
“……”
那种让卢全冬陌生而心慌的奇妙感又从他耳根处烧了上来,被她这样依赖又紧贴地抱着,他从头僵直到脚,仿佛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并没能在这个孩童初长成的岁月里,准确地分清什么是亲人之间的喜欢,什么是非亲人之间的喜欢。
但他知道,他肯定也是喜欢夏夏这个粉团子的。
所以他一点也不排斥和她一起睡。
窗外月光洒落,明亮又温柔地打在房内地板上,卢全冬和卢元夏盖着薄被,贴着两颗小脑袋躺在一张床上。
卢元夏只抱了枕头来,没有抱被子,卢全冬不得不把自己的被子分给她一半。
怕她晚上可能会翻身把被子翻落,盖不到肚子着凉,卢全冬把被子又拉过去一些,大半的面积都落到了卢元夏身上。
事实证明没有睡意,不管是在自己的床上还是别人的床上,卢元夏都睡不着。
思绪越来越放空,莫名的,她想起了夏伏婷。
那个远在十万八千里外的南方,大陆另一边的女人。
过年的时候,夏伏婷回冰城和她共度了一个春节,那个春节里,夏伏婷对她不可谓不好,厚厚的红包还有无微不至的关心,一样没落下。
但或许和卢元夏自有记忆起,只见过夏伏婷这一次面有关,卢元夏仍旧对她印象模糊,不刻意回想甚至想不起来妈妈具体长什么模样。
只记得,是个高挑有气场的女人,穿着很时髦,长靴大风衣的,像那些日本动画片里的都市丽人大姐姐。
然后便没了,具体的其他细节,卢元夏说不出来,也想不起来。
但她记得卢全冬是夏伏婷带回来的,那么卢全冬肯定和妈妈相处了很久,比她更了解妈妈。
于是她和卢全冬聊起了天,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夜色里很清晰。
“哥哥,你跟我讲讲,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呗。”
妈妈?
卢全冬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指夏伏婷,他想了一个圆滑的回答:“是个不差钱的妈妈。”
“……”卢元夏当然知道夏伏婷不差钱了,不然也不可能给她包那么厚的红包。
“我是在问,你觉得我们妈妈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她温不温柔,好不好说话,好不好相处?”
这些问题,卢全冬一个也没法客观回答。
如果硬要他回答,他的答案肯定全都是否,但面对的是卢元夏,他不可能把“否否否”说给她听。
而且夏伏婷在对待卢元夏和卢元夏以外的其他人时,完全是两副面孔。
“还行吧。”卢全冬不太走心地说,“反正对你很好就是了。”
没有任何一个小孩不喜欢来自长辈的偏爱,卢元夏满意地弯了弯唇,心情变得很愉悦。
又东一岔西一茬的聊了一会儿,卢元夏困意渐渐来临,入睡前,她似乎还缠着卢全冬答应了她一件事。
她让他明天别去店里帮忙了,陪她玩一天。
卢全冬答应了她,然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帮她掖好了被子。
卢元夏脸蛋还没长开,脸上还有些点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发际线上环了一圈软乎乎的胎毛,发质细且松散。
卢全冬侧身对着卢元夏,手枕在脑袋下。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可爱得好似玻璃橱窗里的棉花娃娃。
他忽然动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可以亲一下她的额头吗?
就亲一下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他俯身凑近,将唇瓣贴上了卢元夏的额头,印上了一个轻轻的,不带任何欲念的,纯洁而干净的吻。
这一年的卢全冬尚未长大,对男女关系没有任何认知,但他至少明白什么是喜欢。
就像夏夏喜欢看动画片,喜欢吃山楂葫芦,把自己的期待和快乐投放在另一件人或物上,这就是最原始、最纯粹的喜欢。
他只知道他很喜欢妹妹,所以想要靠近她,甚至亲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