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枢转动的吱呀声兀地响起,西斜的金光照亮影影绰绰的昏暗,将幽密氛围打散。
两人谨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将嘴闭得严丝合缝,随后拉开距离,各自远远隔着坐下,仿佛雨中廊下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百龄顾不上管壁冰凉,迅速将玻璃管隐入粗布麻衣下的袖中,任紧贴着的小臂上慢慢泛起鸡皮疙瘩,冷得发颤。
粗布衣裳与奢华的内殿显得格格不入,逆光而来的少女一眼便看到了蜷缩在椅上的不速之客,她顿时刹住脚步,只是遥遥站着用眼神询问。
“疏桐……”乔妤捏着瓷瓶的手一顿,终是没有将它收起,“你怎么来了?”
本以为是不懂规矩的侍女推门打断两人密谈,但见是行色匆匆的温疏桐,乔妤的心火灭了大半,招手让她进来。
“殿内的寒气几乎要将人冻僵,玉簪便跑来寻我了。”顾不得脸色骤变的百龄,温疏桐担忧的目光落到乔妤身上,却意外发现她呼吸平稳并无异常。
“公主……没事?”
她来的匆忙,竟是连滴茶水都没沾过,甫一开口,喉间便带了沙哑,像拨动松松垮垮的弦。
眼前人含笑摇头,漂亮的桃花眼月牙似的弯着,一如平日里的温柔。
想起方才自己冒冒失失的模样,温疏桐不禁失笑。但提起的心刚要放下,陌生的信息素却如粼粼波纹在房内漾开,宣告着自己对omega的不可或缺。
“这是……”
舌尖舔舐着尖锐的犬齿,领地意识极强的alpha嗅到同类的味道,顿时警铃大作。掌心宝物被觊觎的危机感让她眼眸暗了一瞬,沉沉视线直觉般落在那支开封了的瓷瓶上。
“既然无碍。”温疏桐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耷拉着的嘴角颇有股自嘲意味,“那臣女便告退了。”
感受到她突然冷下来的态度,乔妤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一旁的百龄率先发了话:“温小姐莫要误会,公主手中的乃是贫道一时鬼迷心窍做的混账事。”
看着少女逐渐回暖的脸色,他暗自叹了句果然如此,随后恭恭敬敬起身谢罪,“贫道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断然不敢让此等俗物污了金枝玉叶的公主。”
“牙尖嘴利。”
温疏桐没有表情地垂下眉眼,只是径直走到乔妤身边,赶客的意思很明显。但那股让人胆寒的威压却反而散去了。
气氛转暖,见她一时半会没有离开的意思,两人也不方便继续谈下去,幸而谈话已经接近尾声,乔妤索性起身将百龄送出门外。
“晚膳过后本宫会同你去见父皇。”她指了指袖袍,压低声音交代,“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你心里清楚。”
热风拂过檐角的白瓷风铃,激起一阵兀自晃荡的叮当声响,与少女的话语共同融入炽热阳光里,皮肤灼伤的同时又诡异地舒缓了紧绷的心情。
“若出了岔子……”
当他彻底踏出毓秀宫,少女的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存在感极强的信息素带着让他不寒而栗的冷,仿佛是生死关头的重现。
蛇信般的寒一点一点攀上臂弯,绞得他心口发疼,但偏偏那人生了副和颜悦色的面孔,话语温柔。
“以本宫的性子,定不轻易饶你。”
*
“这东西,公主当真没用?”
葱白指尖拨开盖子,琥珀色的眸子望着瓷瓶中晃荡的液体,那股浓烈的气味引得她心中涩意顿起,“莫不是联合那道人诓骗在下?”
“你希望我用么?”
乔妤望着她,笑眯眯地屈起手指整理她散乱的鬓发。带着沉水香的柔软拂过耳尖,竟惹得温疏桐浑身一颤,仿佛被烫到了似的。
“自然是……不希望的。”她在两人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小声嗫嚅着,“但危机时刻顾不上那么多,还得看公主的意愿。”
看来先前自己潮期的反应的确给她造成不小困扰,乔妤叹了口气,指尖随宽袖一同落下,像蝴蝶扇动鲜艳的翅膀,最终栖于花枝之上。
“你多虑了。”
她真假参半地望进温疏桐的眼,语气笃定不似作伪:“今日召百龄前来,不过是意外发现他研究出了抑制潮期的药物。”
芊芊玉指在瓷瓶上拂过,留下一点浅淡的印子,仿佛嘴角那撇尚未收回的笑容,“这只不过是个有违常伦的失败品,于情于理,本宫都不会去碰。”
温疏桐的眼尾勾起轻佻诱人的弧度,那点朱砂痣更显鲜红,带着不自知的窃喜。
“那些赝品画作的事,百龄也都招了。”乔妤望着她,眼中不忍一闪而过,“事关温家,你……”
指尖缠上陌生的温度,她错愕抬眼,却撞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看懂了她无声的催促,乔妤垂眸,将往事娓娓道来:“在‘百龄’声名鹊起前,玄都观本就是皇室亲封的‘天下第一观’,香火钱自然也是极多的。”
“在那之后便是边疆之乱,国库空虚……”乔妤盯着指尖,嘴角扯出一抹冷意,“它如今虽因‘百龄’赚足了噱头,香客络绎不绝,但也是万万比不上当初的。”
“毕竟当初老国师发觉了他在暗处做的勾当,皇室在几年前便再也不与玄都观往来。”
“由奢入俭不易,所以,他打起了温家的主意。”温疏桐面色一变,嘴唇颤抖着,“对么?”
“老国师离京前的密信除了父皇无人知晓,外界的传言充其量也只是捕风捉影。”喉间压抑的叹息终究化作掐入手心的疼痛,乔妤转过头去不敢看她。
“终究是皇室欠了温家的。”身着华服的少女抽回指尖,用清苦的茶压下内心的酸涩,“是那句‘请温公子出山’的帝王口谕掀起朝堂风云,最终殃及远在琳琅的百年氏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