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妤展开字条,葱白指尖抚过竹鹊轻薄的翅,珍惜得仿佛是面对价值连城的玉翠珠宝:“嗯,也算是半个宠物。”
她的神情中漾过一丝怀念,当初造它时,温疏桐辛辛苦苦劈了不少竹片,连那锋利的刀片都豁了口。
眉眼舒展开来,乔妤眸中涌现出少有的温柔:“亲手做的,多多少少有些感情。”
“公主果然心灵手巧。”
她轻笑一声,却不搭话,只是将纸条摊开。
多亏静思观就在潭湘郡界线处,百龄为了将功补过,主动请命携竹鹊一同抵达静思观——
一来这里是“阻隔锦囊”内草药的发现地。既然能拥有此等药材,他借此机会多走动走动,未尝不能找到抑制潮期反应的药材;
二来他虽对外宣称自己乃静思道长的徒曾孙,但两者间的渊源远远不止于此……
鸦羽般的长睫在眼底拓下青黑的阴影,掩盖住古井无波的眼眸。她玉白指尖略过黄色的羊皮纸上英气的小楷,细细端详又能看出几分以柔克刚的美来。
寥寥八字仿佛道尽一切心意:
万事俱备,小心为上。
*
潭湘郡守府。
语气捻熟的来者一身黑衣,恰到好处地隐在木柜间的阴影里,丝毫没有显露半分不请自来的局促。
“潭湘郡形势紧急。穆郡守不妨与本殿联手,抢先下手,除之为快。”
“紧急?无稽之谈。”
闻言,从暗处走出的人儿神情愈发冷峻,下颌线在光影中显得极为凌厉。穆程不动声色地提高警惕,嘴上却不饶人,“本官若是与殿下合作,不就正好中了空手套白狼的计策?”
他轻轻摩挲着瓷杯,在瓷壁上留下深色的指印,仿佛只有如此才能缓解内心的不安。
双方都是不肯让步,针锋相对得仿佛平静池面上悬而未落的水滴,既盼着它快些落下,又担心与自己的设想相悖,氛围竟更加焦灼难熬。
“郡守或许不知,魏良是个性子刚直的中立派,从不顾及谁的面子。如今陛下在他领命钦差后又赐予尚方宝剑……您做的那些腌臜事,势必会被堂而皇之地公诸于世。”
萧衍淡淡一哂,将他的焦躁不安尽收眼底:“若选择合作,保您全身而退自然毫不费力。但如果执意拒绝,本殿倒是好奇,您会从哪儿掏出那些不知去向的银两。”
“你……”穆程一气打不上来,略显狼狈地避开萧衍的眼神。
“切莫动怒,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他无辜耸肩,仿佛当真在为人着想,“倒是郡守需要好好思量。”
萧衍翻动手腕轻轻一挑,灯花哔啵的声响传入耳膜,仿佛是无形的嘲讽,让穆程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漫不经心瞥了眼颤颤巍巍的烛火,语气轻慢:“穆大人还等着那人联系?他早就囿于宫内自顾不暇,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穆程瞳孔一震,半信半疑看向萧衍。但见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涌动着快意与野心,与当初那个紧随道士身后的孩童判若两人。
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四字:狼子野心。
与虎谋皮,他自然是不愿的。这么多年身居要职,穆程见过的风浪数不胜数,很快便有了打算。
“殿下不怕本官挣个鱼死网破么?”穆程嘴角笑意陡然放大,庆幸于抓到对方天大的把柄,“届时,下官虽被押解进京,殿下不也因勾结异党失了圣心?”
“呵,郡守果然好算计。”良久,萧衍垂下眼皮,那负在身后的双手给穆程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让他不由得头皮发麻。
“若陛下下了诛九族的旨意,您那小女儿穆青青……”
“住口!”
穆程拍案而起,怒目圆睁,揉皱了的官袍在空中划过凌厉弧度,保留着落败前最后的体面。
难掩的海腥味信息素正与漩涡般幽深的眼眸一起,将穆程逼至悬崖绝境,让他仿佛成了失去领头的鱼群,六神无主,神情惊惶。
良久,他低头长叹,压抑着心头恨意缓缓颔首——
穆青青,是穆程唯一的孩子,也是他的软肋。
穆程虽然官场得意,但子嗣福稀薄。好不容易得的长子、次子,未满八岁便接连夭折。
老夫人心急如焚,怕是自家冲撞了神明,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地去庙里烧香。
直到那住持迫于郡守施压,以一夜白头为代价,将符纸埋在府前石榴树下,穆程才得了一个水灵的女孩儿。
以生生不息之意,取名曰穆青青。
萧衍表情淡淡,竖起三根手指:“为表诚意,萧某在此立誓:若穆程助本殿坐上金銮殿,大业既成,即立穆青青为后。”
“本殿的诚意您也看到了,不知郡守意下如何?”
殿内一片死寂,似乎只有那随风跳跃的烛火是个活物。尖锐的指甲不甘地嵌入掌心软肉,穆程的身形在黑夜里颤抖着,仿佛深秋枯草,无力抵抗外界的风雨。
此番博弈,终究是他棋差一招。
良久,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殿下是个爽快人。穆某不求别的,只望保青青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