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卫默默跟在秦惊鹤身后,走在宫道之中。
秦惊鹤揉了揉手腕,语气不带什么情绪:“我记得你之前,对我颇有怨言呐。”
阿卫一听,叫苦不迭,赶忙解释:“年少不懂事,还请郡主恕罪,大人有大量。”
秦惊鹤看了他一眼,眼神玩味,惊得阿卫拘谨不已,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秦惊鹤双手负后,迈着不疾不徐的悠闲步伐,淡然开口:“若是以前,我会计较,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还挺爱记仇的,不过现在,既然你站在这里,便罢了,不过,我不是看在祝朗行的面子上才不追究,他的面子还没那么大。”
阿卫松了一口气,心中仍残存些许不安,他瞄了一眼秦惊鹤,莹莹月光洒在她恍若美玉的脸颊上,低垂的长睫,一双秋水明眸摄人心魄,阿卫忙不迭收回视线,想了想,小心翼翼道:“郡主放心,我知道轻重,今夜绝不会出差错,郡主算无遗策,万事皆在掌握之中,正如侯爷在战场上的运筹帷幄。”
他本意是想表忠心,结果秦惊鹤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阿卫一时摸不着头脑,硬着头皮问:“郡主,是我哪里又说错了?”
这个“又”字,用得就很巧妙。
秦惊鹤摇了摇头,任由阿卫自己瞎想,她只是忽然发现阿卫似有真心诚意拍马屁的才能,有些意料之外罢了。
事实上,秦惊鹤的想法并没有错,往后多年,阿卫这种拍马屁的意外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四周安静。
秦惊鹤一路不停,目的明确。
她跟淑妃有过约定,程与序落在淑妃手里,想来有他好受,不怕问不出母亲长公主的所在。
而秦惊鹤则是要去向另一个人讨一笔陈年旧债。
跟在她身后的阿卫察觉到秦惊鹤身上突变的气势,灵敏如他,立刻判断出她身上暴涨的气质为何。
浓如实质的杀机。
她杀心已起。
景瑞帝宫中。
七皇子跌坐在地,愣愣望着突然坐起身的男人,脸色惨白的他嗫嚅道:“父,父皇。”
景瑞帝踢开落在地上的刀刃,望着脚下的儿子,不得不承认,细看去,竟与自己十分相似。
眉目,神情,连一双眼睛中露在外头的惊惶与藏在深处的野心都一模一样。
这让景瑞帝不由得回想起了多年之前的一个夜晚。
也是如同现在一般,父与子,一个上,一个下,不同的是,先帝的确是病入膏肓,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景瑞帝将刀刃刺入他自己的心脏。
雪白刀光映出年轻的四皇子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庞。
景瑞帝收回思绪,七皇子哆哆嗦嗦地跪好,语气颤抖:“父皇……”
景瑞帝出声打断,好奇询问:“你计划了多久?”
此话一出,七皇子情知再无转圜余地,自嘲一笑,干脆破罐子破摔,将自己与程与序的谋划全盘托出。
在七皇子的认知里,景瑞帝能醒来,那便毫无疑问了,这一切一定是父皇故意为之,稳坐钓鱼台,抛下饵料,钓出了自己这条大鱼。
父皇定有后手。
七皇子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该死的程与序,为何还不来助他?这厮信誓旦旦,称一切尽在掌握,先前宫变倒是闹得气势汹汹,还让他先去寻景瑞帝。
程贼误我!
七皇子到底年轻,自大惯了,又一向畏服景瑞帝,根本没想过景瑞帝实属强弩之末的可能性,一门心思想着该如何开口才能求得活命。
景瑞帝忽然开口:“静和回来了吗?”
七皇子压下纷乱思绪:“未归,仍在前线抵抗。”
景瑞帝沉默了下来,七皇子等了一会,见景瑞帝依旧不出声,壮起胆子,重重磕了一个头:“父皇,儿臣被人蛊惑,险些犯下大错,自知万死难辞其咎,只求父皇看在母妃的分上,饶儿臣一命,或贬为庶民或流放千里,儿臣绝无二话,求父皇开恩。”
从始至终,景瑞帝保持着诡异的沉默,七皇子说完就开始磕头,直至额头血肉模糊,仍未听见景瑞帝出声,他心下悲凉,膝行前进,抱住景瑞帝的一条腿,嚎啕大哭起来。
景瑞帝轻轻踹开他,叹了口气,十分失望:“就这么点胆量?真是半点不像朕。”
七皇子不敢出声。
景瑞帝数落了他一会,突然笑道:“你虽然是个废物,但还好,聪明人还是有的,何必躲躲藏藏,不如现身一叙?”
七皇子再蠢,也明白后面的话不是对他说的,他诧异抬起头,鲜血模糊视线,七皇子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心神俱震的情况下,对于这些皮肉之痛竟也忍下了。
他顺着景瑞帝的目光看去,月光黯淡处,走出两个黑影来。
一人率先笑道:“好一出父慈子孝,直教人感动落泪,肝肠寸断。”
七皇子当即色变。
景瑞帝却是眯起眼。
为首之人,一身月白色衣裙,个子高挑,一双明眸泛着薄冰般的冷淡笑意,面若芙蓉,靡颜腻理,望之恍若神仙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