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急诊室里有一个和钢卓力格同校的实习护士郭茯,是唯一知道他俩在谈恋爱的人。她眼光敏锐,几乎是在游稚第二次送饭时就看出了端倪。那种小心翼翼地说话、递饭、交换眼神的方式,绝不是“普通朋友”四个字能解释的。
急诊科和门诊相邻,人员流动频繁。钢卓力格实习那年,因为颜值和性格的双重加持,几乎成了科室里的团宠。不少护士和医生都曾试图替他介绍对象,甚至有病人家属主动帮自己的女儿牵线,大多被郭茯用“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掉。
某天晚上七点左右,游稚照常去送饭。他背着保温袋走进医院,心情还不错,想着今晚是不是能顺便蹭顿值班餐。刚走到急诊门口,就被门外焦灼的气氛吓住了。急诊抢救室门口拉起了警戒带,有两位家属神情慌乱地站在门边,还有一位年长的女士不停抹泪。
游稚站在玻璃窗外望进去,只见抢救区中间围着四五位医生,钢卓力格正站在中央,戴着口罩,眼神冷静中带着一丝紧张。他身上套着蓝色的隔离服,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正稳稳地按压在一名中年男性胸口,进行持续性的心肺复苏。
“哥,怎么回事?”游稚低声问一旁的保安。
“刚送来个五十多岁的男的,在家突然晕倒,送来路上心跳就没了。家属说他平时高血压,最近情绪不好,怀疑是突发心梗。”
钢卓力格正一边按压,一边大声回应:“药推了吗?”
“推了肾上腺素,静脉通路畅通!”
“室颤!准备除颤,200焦!”主治医生沉声指令。
“除颤仪已充电,准备除颤。”护士复诵。
“Clear——除!”
随着电击声响起,病人胸口剧烈一震,心电图上短暂恢复了波动。几秒钟后,波形重新趋于平稳,搏动回来了。
“触及搏动!”护士快速报告。
“继续观察五分钟,监测血压和心率变化。”主治医生冷静地指示。
然而,就在病人稍微稳定下来的几分钟内,旁边床位又紧急送来一位意识模糊的糖尿病老人。情况不妙,血糖仪一测只有1.7 mmol/L。
“准备静推50%葡萄糖,速推20ml!”郭茯已经熟练操作,迅速建立静脉通道,配合医生推进抢救。
“呼吸浅慢,准备加压氧气。”
“血糖在升,心率慢慢往上走了。”
这一连串操作看得游稚目瞪口呆。他没想到现实中的急救室会比电视剧还要紧张刺激,每一项操作都精确到秒。更让他震撼的是,钢卓力格面对这种高强度的压力,却丝毫不乱,一道指令都没有落下。
郭茯这时跑了出来,推开急诊门缝,从值班台那边拿了份表格。看到游稚,她眨了眨眼,小声说:“今天你怕是要等等了,你老公正忙得飞起。”
游稚嘴角一抽,想了想,默默退到走廊边的座椅上等着。他打开饭盒,将汤保温袋放在脚边,一边看着电子时钟,一边时不时往抢救室那边望一眼。
又过了近半小时,那位抢救成功的病人终于被推出去送往CCU,家属一边道谢一边跟着推床离开。急诊室终于恢复了一点正常秩序。
钢卓力格摘下口罩,脱下隔离衣,长出一口气,额头和鼻梁处满是汗水。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这才发现自己已连续三个小时没坐下过。
“卓医生,你去歇会儿吧,你家送饭的来了。”急诊室的一位同事朝窗外扬了扬下巴。
“谢谢。”钢卓力格接过递来的水杯,抿了口润嗓,缓缓站起身,动作间透着疲惫。他一边解着白大褂的扣子,一边走向门口。
保安见他出来,连忙为他开门。他刚跨出门槛,就看见站在外头,眼圈通红的游稚。
“怎么了?”钢卓力格顾不得擦汗,湿漉漉地伸出手扶住游稚的肩膀。
“呜呜呜……”游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黑……你干脆别干了吧,我怕你有一天真的倒在急救床边……”
钢卓力格怔住,随即温柔地把他揽进怀里,低声安慰:“我没事,真的没事。今天那位病人救回来了,值。”
游稚知道钢卓力格不会放弃这份梦想,也知道自己的话不过是心疼之下的冲动。他吸了几口气,强压住情绪,擦了擦眼泪,把手中的饭盒递过去:“快趁热吃。”
保安帮他们腾出值班台边的一块地方。
钢卓力格擦了把汗,坐下来时双手还在颤抖。心肺复苏按压耗力极大,刚才又连续做了三轮,他几乎是凭着意志撑到现在。
游稚看不过去,夺过他手里的筷子,埋头一声不吭地开始喂饭。
钢卓力格脸颊泛红,却没力气坚持,只能任他摆布,大口大口吃着。饭吃到一半,急诊里又有情况,有人高喊:“需要支援!”
钢卓力格立刻起身,走出两步又回头:“你去休息室那边吃吧,这里太乱。”
游稚笑着挥了挥手:“知道了,快去吧。”
他收拾好饭盒,转身去了楼梯间,把剩下的饭吃完,又回到急诊室外,靠着窗子默默等着。他自己也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在这扇窗外等他,等得久了,竟生出几分“望夫石”的自嘲。
日子就在这看似重复又无法替代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
随着出国计划的推进,钢卓力格变得愈发忙碌,游稚也因为毕业设计开始闭关,两人的见面时间越发稀少。而难得的约会中,钢卓力格总是临时接到导师电话,不得不离席,说是对他今后读博士很重要。
有几次甚至是在亲热到一半被电话打断,游稚欲言又止,只能目送他匆匆穿衣、离开。
他们的兴趣本就天差地远——一个喜欢看动画、画画、泡二次元圈子,偶尔看文艺片,聊聊电影和社交热梗;一个从高中起便扎根理科,读文献、做实验、整理病例成了生活全部。原本还能为爱包容,可在临近分手的那段时间里,两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像是独角戏。
游稚每次絮絮叨叨地讲一堆热情满满的话题,钢卓力格总是“嗯”、“是吗”、“听起来不错”,像应付病人家属一样礼貌而疏离。
他们开始默认见面就是在酒店,省了吃饭、看电影的繁文缛节,也节约彼此精力。房门一关,两人便沉默而用力地交缠,把数周的压抑一股脑发泄在对方身上。
事后躺在床上,游稚望着天花板,心想:若不是身体还相合,我们大概早就散了。
分手后每每回忆起那段时间,他最先想起的,不是分离时的难过,而是腰酸背痛、肌肉拉伤,以及隔天走路一瘸一拐的窘态。
后来,那家陪他们度过无数个深夜、在实习医院附近的小店,也终于关门改造。几年过去,游稚从国外读研归来,重新步入职场,再看到“大娘小吃”的招牌换了新样式,心里竟不再酸涩,反而有点想笑。
或许冥冥中,命运就在这样翻翻改改里告诉他:旧事翻篇,新人登场。既然翻开了这一页,那就别回头看了。
游稚打了个激灵,耳畔回荡着初照人那天的那句“你都这么心动了,还不主动点?”他心一横,给程澍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又顺着对方头像摸进私聊,心脏狂跳着发了一句:“你也去这家店吃啊?”
程澍几乎是秒回:“以前来过,听说这附近要改建,就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