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汤汤,枝叶繁茂的树下,楚逸彼时正是十四五岁的模样,拢袖靠在树旁,神情有些低落。
一位少年身着白衣,嘴里叼了枝狗尾巴草,正翘着脚躺在树杈上,笑容明媚,看到他过来的瞬间跳了下来,围着楚逸转了一圈,笃定道:“他们又说你了。”
楚逸低着头,过了好久才低声道:“我真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听他们乱说。”少年吐出狗尾巴草,伸手揽过楚逸的肩,道:“这世上找不着父母的多了,我不也是一个。是你脾气太好,不同他们计较。”
楚逸抬头:“可你脾气也很好。”
“……”少年的笑容僵了一瞬,而后道:“那不是一种。你太闷得慌了,我爱同人讲话,他们自然觉得你更好欺负。”
见楚逸还是不愿说话,少年挽起了袖边,就要往外走:“我去找他们说理!”
“别!”楚逸连忙拽住了他,道:“没关系,我也不是很在意。”
他说的其实是真心话,对那些不重要的人所说之言,他根本没有那么在意,非要说在意,也只有那么一点。但只要慕恒开口去问,原本的一分委屈很快就变成了十分,也是奇了怪了。
于他而言,眼前这个一同长大的朋友与兄长也没什么两样了,包容着他,关心着他。只有在他这里,他才能卸下所有防备。
少年虚长他两岁,当得起他一声哥哥,但楚逸叫不出口。
“真的没事?”慕恒贴近,低声问道。
“真的!”楚逸拼命点头,拉着他就走,“走吧,忽然好想吃你做的饼。”
“行吧。”
天地辽阔,山河间一抹夕阳艳色卓绝,斜斜落在水面上,折出半抹嫣红,美不胜收。
两人并排踏在回家的路上,闻着周遭浅淡的青草香和花香,远眺斜阳和山色,时不时俯身摸摸到处流窜的野鸭和野鸽。
这样的日子,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腻。
路上时间不长,等到太阳快落山时,两人已经到家了。
楚逸摘下身上背着的芥子囊,放到一旁,便进了灶房,两眼亮晶晶盯着慕恒看。
慕恒才将目光从他刚放下的芥子囊上挪开,道:“等有钱了,换个好点的芥子囊。”
好的芥子囊看着小,如香囊一样能挂在腰间,却能装下不少东西;便宜的芥子囊正好相反,看着又大又累赘,能装得东西却不多。
楚逸满脑子都是饼,哪里在意这个:“好好好,那我们先吃饼。”
“……”慕恒低头,像是强行忍住笑意,道:“就知道吃。”
灶台下是放各种食材器具的地方,楚逸把头伸进出,熟练将需要的东西拿出来,拿到最后,是个面袋子。
他顶着一头的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么办,上次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给打成死结了。”
慕恒一把接过:“小事。”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去,只上下左右绕了几下,那道死结很快就被解开了。袋子砰然揭开,炸出些面粉,洁白的粉面染在那只冷白的指节上,竟比不上其半分。
楚逸撑着头,认真地看他解袋子,道:“好好看啊。”
慕恒被他夸得耳垂红了红,伸手去捉人,面粉扑了他一脸,道:“乱说什么。”
“就是好看。”楚逸还不服气。
都说修仙者除了法力高深外,容貌更是个顶个的好看,但他去上这么久的学堂,就没见过比慕恒好看的人。
说明传言都是扯谎。
楚逸心道。
“今天学了什么?”慕恒边揉面边问。
楚逸一五一十开始数:“御剑术、御火术、还有什么驱魔术。”
慕恒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很快散去,夸他道:“看来是都学会了。”
“那当然。”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楚逸也不例外,他骄傲地笑意都盈出来了,又撑着头问道:“阿恒,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学堂?”
“你那么聪明,一定比我学得快多了。而且,我看得出来,你是想去的。”
慕恒继续揉面,笑道:“我去不了。”
楚逸不依不饶:“谁说你去不了?你去了,连那夫子都不是你对手,天天待在这里做饼子,太屈才了。”
慕恒还是笑:“就是去不了,而且,我也没那么想去。”
他看着温和,实则坚持。楚逸知道动摇不了他的想法,也没再多说什么。
但和从前的每个瞬间一样,楚逸总觉得,慕恒在说谎。
——他就是想去。
“好了。”
糕点被整整齐齐码好,摆在有些简陋的木盘上,表皮金黄酥脆,内馅柔软,透着鲜花的清香,咬一口酥得直掉渣。
这是他每次从学堂回来后,都迫不及待要吃的糕点。好像只要这东西一下肚,就能解除一天的疲惫。
楚逸迫不及待伸手去拿,连谢谢都忘了说。
但这一忘,忘得却不止是谢谢了。
……
他是在一个山洞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