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齐做了一个梦。
从梦中苏醒的时候,脑侧传来刺骨的疼,他摁住疼痛的穴位,另一只手勉强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
窗外正在刮风。
呜呜的风从窗底漏进来,现在已经是晚秋了,夜风的温度着实算不上高,苏齐踉跄着走到窗前,腐烂的木制窗框一碰,簌簌掉下不少木屑,苏齐按住把手,用力拧开,寒风立刻扑面而来,把青年冻得身体不自觉瑟缩,他抿唇,重重地关上窗。
这次好一些了,只是仍有寒气从缝中逸散,激得苏齐咳嗽几声。
这间狭窄的地下室,唯一通风的只有这扇破旧的窗户,窗户不开的时候又沉闷得可怕,空气中只有水汽和霉菌的气味——但这已经是苏齐现在能租到的最好的房子了。
他把桌上的化验单拿起来,仔细看了又看。
AFP >1250 ng/mL-肝右叶9cm占位伴门静脉癌栓
腰椎及肾上腺多发转移-生存期评估:3-6个月
诊断栏用红章压着「肝细胞癌IV期」的字样,
像张未盖棺的死亡判决书。
这张化验单皱巴巴的,显然在手中辗转已久,苏齐拿起这张纸,一遍遍地看,他的指尖捋平纸张边缘的褶皱,与旁边已经干涸的水痕。
“医生……您说的是真的吗?”青年呆在原地,鼻腔又流出血液,滴答滴答落到光洁地面,他手忙脚乱地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纸巾,捂住自己发痛的鼻子。
在旁边人同情的目光中,张医生面色不忍:“…是真的,小伙子,你已经肝癌晚期了。”
“……”青年眼窝凹陷,双目失神,那双向来温和的瞳眸蒙上一层迷茫,他不安地俯下身子,僵硬的手指勉强擦净刚才滴落的鼻血,又站起来,向着医生鞠了个躬:“抱歉,医生,我没有质疑医院的意思,会不会我和别人拿错单子了……”
张医生叹了一口气。
他很少见到苏齐这样年轻的肝癌患者,哪怕是迟暮的老人,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时也难免情绪波动,更何况年纪还不大,本该有几十年的俊秀青年。
“苏齐,24岁,性别男……肝癌是有症状爆发的,小伙子,你最近体重下降是不是超过10%?体重下降这么多,你怎么没来体检?非要等到手腕坏了才看?”张医生指着化验单上的名字与数字,示意苏齐查看:“还有,你的手背遭受钝物击打,幸亏你来得早,治理及时,还能用,只是不能从事一部分精细化作业了。”
…手?
刚才还安静的青年突兀上前,颤抖的右手抓住桌面上另一张检查单,他的手指还缠着绷带,这么一动,手指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医生,精细化作业…包括钢琴吗?”
张医生皱眉,不建议的目光看着苏齐:“当然包括,不仅是钢琴,还有各种乐器,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日常生活中别拿那些过重的物件,对手的恢复也不好。”
青年沉默着放下了手中的单子。
他低下头,一言不发,许久,如梦初醒般又向着医生鞠了一躬:“我知道了,谢谢您。”
看着眼前如此羸弱的青年患者向自己接连弯了两次腰,张医生差点儿心脏吓出来,他伸手没扶住,只能顺势拍了拍对面人的肩膀,力道很轻。
“小伙子啊,咱们现在医学还是很发达的,你只要心态积极,再配合治疗,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听了医生的安慰,青年抬起头,露出笑容:“好的,我知道了。”
苏齐接下来表现得一直很安静,他站在原地听完了医生的治疗计划,就礼貌地推门离开了,走的时候还笑着谢过了旁边护士的纸巾。
那笑容很轻,很柔和,似乎又不像一个病号了。
一旁忙碌的护士停下手中动作,微微怔愣,她回头看向张医生,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张医生,你觉不觉得这个人和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眼熟?”张医生想了想记忆中类似的字眼:“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a市这么多人,有一两个长的相似的也正常吧。”
护士闭上了嘴,继续手中的记录工作。
她总感觉苏齐长得像是前天求婚失败的钢琴家,不过,她去听过那位钢琴家的演奏,对方没有这个苏齐这样瘦成皮包骨,枯瘦得不成形。
应该只是认错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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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齐回到家的时候,苏国正在客厅等待,看到苏齐失了魂一样的进门,外套都没脱,就愣愣地坐到沙发上。
他唤了一声苏齐的名字,青年这才回头,如梦初醒般,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