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哥哥”……甚至是简单的“我回来了”与“欢迎回家”这些字眼无处不在,如影随形,若每次都要为此动摇,我早该被压垮了。
实际上,能和什么人聊起父亲的机会很少,我当时甚至有几分欣慰。
“恭喜毕业。明天见。”
我微微颔首示意,冷静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沉默从未存在过。
身后传来他略带迟疑的回应,声音几乎融入午后的阳光中:“……明天见。”
即便 12 岁毕业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成绩,但刚刚的景象提醒了我:无论如何,毕业都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我要向父母还有族人报告一下这个消息。
***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绵延的石碑群,密密麻麻排列在曾经宇智波族地最幽静的角落,被茂密的树木环绕,仿佛与世隔绝的孤岛。
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探望他们了。
第一年的时候,我总有一种不真实感,觉得爸爸妈妈和族人还生活在什么地方,只要我回到族地就能看到他们。
那个时候,我经常强迫自己来这里,面对现实。
夕阳西斜,金色的光线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石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枯叶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打破了这片寂静已久的土地。
前两天才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墓土和腐叶的腥气。
放下接满水的水桶和背包,我取出毛巾和小刀。从最前排的石碑开始,那是父亲和母亲的位置。
石碑上被刻上了“宇智波富岳”和“宇智波美琴”这样庄严而陌生的全名。我用指尖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字迹。印象中,这只会在正式场合中被提起,却从不是我日常呼唤他们的方式。对我而言,他们只是“爸爸”和“妈妈”。
“妈妈”应该是温暖的、柔软的,而不是现在指尖传来的触感般冰冷坚硬。
跨越了语言和文化的壁垒,“妈妈”是几乎每一个人类学会的第一个词汇,是安心的港湾,是不假思索的求救信号。嘴唇轻轻闭合两次,便能唤起世上最温暖的回应。曾经只要唤出这个词,任何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任何欢乐都有人分享。
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我曾把那声应答视为理所当然。无论何时何地,只需一声呼唤,温柔的回音便会伴随着脚步声从屋内某处传来。
“妈妈。”
几乎只是喉咙深处一丝气息的微弱颤动,很快破碎在风里,无声无息地消散。
徒然的寂静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墓地间。斜阳的余晖勾勒出石碑冷硬的轮廓,为这片孤独的墓园平添几分凄凉。
我自嘲地弯了弯唇,屈膝跪在潮湿的泥土上。膝盖传来了冰冷的湿意。
先用小刀刮去墓碑缝隙间的青苔和污垢。最开始做这种事时,刀尖偶尔会滑脱,划过手指留下细小的伤口,但是现在我已经掌握了技巧,皮肤上的厚茧也不再那么容易被划破了。
再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清水,从上到下擦拭墓碑。一遍,两遍,三遍,直到能在上面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
清水渐渐混浊,布巾也变得污浊不堪,沾满了泥垢和青苔的碎屑。幸好这里离南贺川不远,我可以去那里重新打水。
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细细密密的汗水逐渐聚集,从额头滑落滴在墓碑上,与清水混合在一起。擦拭完一块,挪动膝盖到下一块,再擦拭,再移动。一排接着一排,膝盖在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拖痕。
每擦完一块墓碑,我都会花上几秒钟,试图回忆那个人的样子。可惜我那时不过七岁,与其中大部分人都不相识,又或者对不上名字,还有些面孔已经模糊,只剩下片段的记忆:一个微笑,一颗糖,一个轻拍我头顶的手掌。
太阳早已落下,周围漆黑而安静,连虫鸣都显得遥远而微弱。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终于擦完最后一块墓碑,起身时,我的双腿因长时间跪地而发麻,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膝盖处渗出的血液与泥土混合,手指火辣辣地疼,掌心没有茧覆盖的地方因过度摩擦而脱皮。
这种疼痛带着某种仪式般的安慰。离开时,我总是提醒自己下次要记得戴清洁手套,结果每次都会忘记。
月光下,三百七十四块墓碑整齐排列,宇智波的祖辈安睡在这里,子孙也长眠于此。这些石头承载着宇智波的荣耀,也见证了它的覆灭。
最后望了一眼在黑暗中静静矗立的石碑,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时间不会因悲伤就停止流逝。石碑终究只是记号,我需要的力量不在这里。
——终有一天,我也会回到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