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北,捧日军驻扎辖区,成嘉樾掀开车帘,望着街市,暗忖:江禾闲不住,就算休沐日也不一定在兵营待着。这车怎么越走越慢,路人都超过去了,街上人也不多呀……
“远舟,走这么慢?”
“娘子,我不想去。”
“停车停车!”
远舟巴不得停下,成嘉樾气冲冲打开车门,用团扇在远舟头上敲了又敲,“不听我话,回去让你抄一百遍千字文!”
远舟揉了揉头,逆来顺受道:“好吧。那咱们现在回去吧?”
“你可真是好样的!”
成嘉樾一生气,将扇子甩了出去,此时一个人影快步上前接住扇子,高兴地喊道:“嘉樾!”
“时丰!”不等远舟扶,成嘉樾直接从车上蹦了下来,江禾连忙来接。成嘉樾又一次撞进他的怀里,两人依旧红了脸,却仍是笑着看着对方。
成嘉樾丝毫顾不上害羞,雀跃道:“我就猜你在军营里待不住,果真让我遇到你!”
江禾听到这话,心中大动,万分期待:“你特意来找我?”随后却担忧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嘉樾娘子。”
赵翠然的声音插了进来,成嘉樾一见,笑容逐渐冷却,强作精神道:“翠然娘子也在呀。”
“我约了江哥儿陪我出来。”
“陪她找铺子,翠然想开店,要我帮忙问问。”江禾见赵翠然说话只说一半,连忙接上。
“哦。看来今天是我唐突了。”成嘉樾心中震动,赵翠然本就是来京城寻江禾,这下更是要在京城扎根,死守着他了?
“这会到了中午,嘉樾你饿不饿?咱们一起吃饭吧?”江禾听她说自己唐突,生怕她就此离开。已应了赵翠然的约,不得不管,可……可那是嘉樾呀。
赵翠然正踌躇,江禾却顾不得,又对成嘉樾歉道:“今天不得空。下个旬末休沐日,我听你吩咐。”
“我没有什么吩咐,不过是想……回头再说吧。这附近有什么好店,我听你的。”
“前面有家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很出名,只是比不得白矾楼,等我得了俸钱再好好请你。”
“谁惦记你的俸钱?只要味道好,哪里都一样。不知道比起翠然娘子家的酱肉馒头怎样?”成嘉樾望了望赵翠然,见她一直不说话,怕怠慢她。
江禾却只看着成嘉樾,接道:“不一样的。你尝尝就知道了。”
远舟去拴马车,三人进店落座,江禾纳闷道:“姚华青苹怎么没跟着你?”
“她们在锦帛铺,姚华的未婚夫是二掌柜,姚华帮我核对寄卖绣品的账,青苹学着管账。”
江禾笑了,“我的活儿有人接替了。为何让青苹学管账?”
“她有天赋,你想不到吧?我先让她学九章算术,她一学就会,比我学得快多了。”
“那还真是厉害。先前看她胆子小,不爱说话,我还想着多亏是在你身边,换到别处容易受欺负。”
“我也是没想到。之前看她做什么事都兴致寥寥,后来还是因为……”成嘉樾想起了上次和赵翠然不愉快的对话,停了下来。赵翠然也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因为什么?”
“没什么。”成嘉樾抬手招呼进来的远舟,“你过来坐。”
远舟顽梗劲又犯了,摇头道:“我哥说主家吃饭,仆从不得上桌。”
“跟我出来听我的,回去我又不告诉你哥,也不告诉蒋哥。”
远舟又是摇头,“我不吃也行。”
“你又犯驴是不是?”
“娘子,我愿意抄千字文,我愿意的。”
成嘉樾无奈扶额,江禾禁不住朗声大笑。她只好单点了一份给远舟,让他到旁桌去吃。饶是如此,他还要端到门口找了个小桌。
吃饭间,江禾一抬胳膊,成嘉樾看到袖口露出他小臂上一道墨印,问道:“时丰,你胳膊上是什么?”
江禾顺势撩了一下袖子,露出完整的两个刺字:捧日,“黥的番号。”
“在庐州见到的厢军都黥在脸上,我以为禁军不必黥字。很疼吧?”
江禾安抚地笑道:“不当事。”说话间见赵翠然总是沉默,帮她倒了茶,问道:“吃得惯吗?”
赵翠然点点头,“这个有汤汁,我爹爹确实做不来。”
成嘉樾笑道:“赵老板的酱肉馒头,别家也做不来。翠然娘子想开什么店?茶肆吗?”
“正是。这边不仅有军营,军属也多,人来人往很热闹。”
“以你的手艺,便是开在御街也定会生意红火。开在这里却有些埋没。”
赵翠然冷冷地笑了笑,“嘉樾娘子这话大有何不食肉糜之意,谁不知御街位置好,租金却谁能替我付来?”
江禾随即板起脸,反驳道:“嘉樾不是生意人,如何能知租金高低?她不过是感叹你手艺高超,何必多心。”
赵翠然听罢,一时怔住,认识江禾以来他一向温和淡然,方才见他开怀大笑已是纳罕,现在又声色俱厉,虽心有不忿也只好认错:“好,是我多心。嘉樾娘子见谅。”
“无妨。”成嘉樾回得敷衍。赵翠然已经冲冒犯她两次了,性子再好也无法若无其事。
江禾见她神色懒懒,怕是有些入心,转而道:“柳毅传书那两幅,是你画的?”
“嗯,画的怎样?”
“自然是好,线条流畅又细腻,比我画得好多了。”
“外公和我爹爹都说你的画有风骨有神韵。从你上次画的月季来看,功力也见长。”
“以后天天舞刀弄棒,只会越画越赖。”
“许久不见你耍拳射箭了。你在兵营里算不算功夫好的?”
江禾微微扬了扬下巴,略显骄傲:“自然是顶好的。”
“那很厉害了!你堂堂贡士,学问肯定也是最好的。”
“嗯,我在营中又充作文书。也有好处,指挥使给了我通行券历,让我休沐日可以在内城活动。”
“原来出军营还要通行凭证?”
“给你看看。”江禾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帛递给成嘉樾。
赵翠然从未听江禾说过他的这些事,他一向不爱说话的。赵翠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包子虽好却食不知味。聊得兴起的二人一同望向她,她低声说:“我吃好了。”
江禾看向成嘉樾,踌躇道:“嗯……走吗?”
成嘉樾应了一声。江禾送她上马车,她不急着进去,微微凑近江禾,压低声音道:“十天后我在城南万记锦帛铺等你。若有信,也可送到那里。”
“嗯。”江禾点点头,看着远舟关上了车门,越行越远,心中依依不舍。
“你这是自讨苦吃。”赵翠然站在他身后,冷冷道。
“甘之如饴。”
听到啜泣声,江禾方转过身来,劝道:“翠然,我心一如当初。还是要劝你回去父母身边。”
“你少来管我。你以为你和她会有好结果吗?”
江禾怎会不知,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从不敢妄想走到她身边,能守着便很满足。“擦擦脸吧。你若执意不走,还是要接着看房子。”
赵翠然擦净脸,木然地跟在江禾身后。当初江禾赴京考试,人一走,她就病了,终日浑浑噩噩。她娘没法,求了孙妈妈上门探望。孙妈妈一见她枯黄的脸,吓得直抹眼泪,一边喂药一边抚慰。赵翠然又执拗地问起江禾为何不肯应下婚事,孙妈妈怕耽误了她,只得告诉她江禾心里有了人。再问是谁,却无论如何不肯说了。
孙妈妈不说,赵翠然就自己猜。江禾从未离开过庐州,所以此女子多半是本地人。既是本地人又迟迟不能定亲,会是什么理由阻碍了他们呢?无非人品与门第。江禾的人品有口皆碑,若是门第……赵翠然一下子想到成嘉樾。之前与孙妈妈闲聊,赵翠然得知江禾带去她摊子的女子竟是觅园中吕老爷的外孙女。那也是江禾唯一一次带人来,江禾与街市上的人都熟,大家都喜欢他热心又温和,可让他如此呵护有加的,唯有成嘉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