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无恙。当时我恰好在成夫人身旁,亲见所有人安稳转移。”
“安顿到了哪里?”
佩玖摇了摇头,“我只陪了一段路程,知道成夫人挂心你,便赶回此处等候。这是成夫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成绮接过佩玖递过来的信封和手帕,那手帕上绣着睡莲,是娘的贴身物件,信封上火漆封口,盖了风袖堂的印章,信上的字迹也确是出自娘之手。
“煜儿绮儿,风袖堂得报,万刃山庄结盟围攻。你爹与我已另寻地点躲藏,一切安好,勿念。待新居安顿,另派弟子接应。切记谨慎行事,隐匿行迹。凡事可信佩玖。书短事繁,不一一赘述,千万保重。”
收好娘的信,成绮才算真正放下悬起的心。爹娘能将风袖堂从当年只有他们四口人的小院落,发展到现在数百弟子的规模,举步维艰,如果轻易就被万刃同盟重创,岂不辜负了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
既然娘说佩玖可信,那么她应该确实没有恶意。成绮将信和手帕揣进怀里,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而来?”
“阿邈确是如他所说,为‘掠江人独行’江家新进,与成煜公子乃是堂兄弟。江家家主江漱流特命阿邈寻找成煜公子下落。”
江漱流,一听到这个名字,成绮顿时肃然起敬。这位是真正的武林泰斗,年轻时一人一剑远赴边关,诛杀数位犯境敌军首领,护佑边城二十年来安居乐业,深孚众望。成煜竟是名门之后。
“阿猫出现在这里,莫非是为了与林瑶华互通有无?”
阿猫……佩玖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忍了回去,“不,林夫人并不知道江家也在寻人。阿邈在这山里安置,是为了及时得知林夫人的动向,以防她行事过激伤害到成煜公子。”
“林瑶华和江家既为连理,为什么独自藏匿于归雁谷?”
“林夫人和江叔父曾为夫妻,但是后来二人决裂,江叔父也已病逝,所以江家和林夫人并无往来。”
“成煜的生父,莫非是江正宇?”
“正是。”
成煜的身世初步明了,成绮却心绪纷乱,神色黯然,“既然找到他,一定是想让他认祖归宗。我爹娘……他们知道这些吗?”
佩玖不确定地摇了摇头:“阿邈未曾进过风袖堂,我独自一人只求见了成夫人。她肯相信我,是因为我来自她的家乡。成夫人是隐居在青溪坪的吕氏族人。”
青溪坪是什么地方?吕氏族人又是什么人?佩玖见成绮满脸不解,便知道成夫人信守诺言从未向成绮讲起自己的身世。
“吕氏一族自古为官经商,富可敌国。为躲避连绵不止的内外战祸,吕氏族长带领族人隐居至黄山青溪坪,你娘本名吕盈袖,是现任族长吕盈怀的胞妹。我本是族长医馆学徒,族长思念妹妹,特命我入世来寻成夫人。”
娘说过,当年爹流落江湖,遍体鳞伤,是舅父医治好了爹。“所以,我爹流落至青溪坪,被舅父和娘救了?”
“正是。吕氏一族隐居时携有大量奇珍异宝以及众多现已失传的典籍,这些东西无论对于官府还是江湖,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所以他们才会选择鲜有人烟的黄山隐居。青溪坪更是处于层峦叠嶂之中,几百年来,除非本族无人能寻得。隐居之初吕氏祖先就下了死令,入青溪坪者终生不得外出,违令者杀。”
可是爹娘并没有在青溪坪……是了,以爹的抱负,怎可能在山中隐居,定是他想走,娘舍弃了亲族,选择与他同去。
“当时的族长是你外公,依族规,他必须处死成堂主和成夫人。现族长不忍胞妹丧命,趁夜放走了他们,并让他们起誓,此生不向任何一人透露有关黄山青溪坪的事,也永世不得回乡,否则天诛地灭,永无翻身之日。”
“族长派你出谷,莫非是机密外泄,怀疑是我爹走漏了风声?”
佩玖见她说得直白,一时间有些尴尬,“近些日子,族村周边确实多了一些生面孔,都有些身手。见过成夫人之后,我已断定绝非成堂主泄密,他于微时且能守信,更何况现在功业初成。我拜托阿邈对这些生人进行了追踪打探,这些人均来自一个地方——义阳。”
“鹰眼阁?”成绮低头思忖道:“我爹执意将鹰眼阁斩草除根,又带回密册,莫非是害怕牵扯其中秘事……既然如此,其背后的势力也绝不能姑息。”
“这些往事本不可与你和成煜公子言明,但事急从权。眼下情势纷繁复杂,你们遇事决断需加倍慎重。”
成绮点了点头,现在想起娘苦苦叮嘱的话,终于理解了“兹事体大”“灭顶之灾”的含义,手脚都冰凉了起来,“你如何找到我娘?你一个年轻女子尚且可以做到,他人……”
“依族长所言,成堂主满怀抱负,我便顺着时间线查找十几年来崛起的门派,其中成堂主有一成名绝技名为积冰掌,听阿邈描述我便知是由吕氏珍藏的掌法秘籍——朔风飞雪掌改良演化而来,此掌法早已在江湖失传,而成夫人年少时曾熟读这一秘籍。江湖沉浮,大大小小的势力层见叠出,而朔风飞雪掌确是常人难以知晓。”
“他既能清点青溪坪周边耳目,又能描述我爹的掌法,他究竟知道多少?莫非江家也裹了进来?”
佩玖听得成绮言语冰冷,脸上更是一层阴霾,连忙握住她的手,正此时,江道邈拿着托盘推门进来,戏谑道:“才认识不足半日,你这是第二次对我起了杀心。都说了是自家人,你何必吓我们?”
江道邈如此老道,成绮只得开门见山,“问个清楚而已。既然你说自家人,不如通力合作,横竖我已错过了杀你的最佳时机。”
江道邈心下暗笑: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小滑头。“吕氏与我家祖上是至交,世代往来,为的便是留一条门路获知世事动向,明哲保身。成堂主误打误撞寻得青溪坪,也算你我有缘。”
“世上知道青溪坪秘事者,除我风袖堂四人、江家,可还有他人?”
江道邈摇了摇头,思索了一下又道:“鹰眼阁掌握多少不得而知,相信成堂主已有所决断。”
当初爹命七师兄带领摇光部将鹰眼阁斩尽杀绝,她困惑了很久,看来还是自己眼界狭小,做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对了,这个东西你可认识?”江道邈将一个圆形铜腰牌放到桌上,铜牌上刻有“巨门”两字,下面还标着三个小字“摄提格”。
这是天璇部主事九师兄的腰牌,非死不得离身。成绮握紧铜牌,想到方才两人言辞切切,强按心头杀意,沉声问道:“是我同门随身之物。你何处得来?”倏尔一抬眼,直视江道邈,见他作何反应。
江道邈被盯得一愣,暗忖:看似千金闺秀,杀心如此重,风袖堂莫不是个虎狼窝。连忙解释道:“我见他一路跟着你们,寻机撂倒,搜到这块腰牌,只为向你们报信。人我可是毫发未伤,不知敌友,我哪敢自找麻烦。”
一路跟随?他自己绝没有这个胆量,定是父亲指派,以防成煜复仇有变。天璇部乃堂中斥候,善刺探追踪,九师兄更是个中翘楚,竟能被这阿猫发现痕迹?还被摸去了腰牌。成绮虽不甘心,却不得不心生叹服。
江道邈见成绮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憋什么鬼点子,急忙忙追问道:“你想知道的我们都已和盘托出,你有何打算?”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骤然被人问起,成绮自嘲地笑了笑:“打算?我带不走他,也不敢见他。你们有备而来,想必已经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
江道邈也坐了下来,坦诚道:“从你们进了西岳,我便跟在远处。那通爆炸,当真是让我后怕,本以为打不开机关你们会另想办法,可你居然宁可炸伤自己来拖延他入谷。”
听到他这样说,成绮乍然卸下防备,含泪道:“我爹诓他弑母,我知道了真相却不敢告诉他,到底成了我爹的帮凶。最后我无计可施,竟然蠢到去引爆炸弹……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一切都还有机会。眼下最要紧的是成煜公子的身体,等他好了,你们慢慢再议。”
听到佩玖的温柔宽慰,成绮苦笑:“我还有机会吗?”
“我为他行针的时候,他恢复了一点神智,反复念着‘小绮’‘小绮陪陪我’。我想,小绮应该不会是别人。”
幼时的回忆在成绮脑中铺陈开来。小绮,听起来像小气,她不喜欢这个称呼。在她四五岁的时候,成煜年长两岁,虽然不爱说话,也会有鲜活的情绪,譬如每次被她欺负了,便会故意叫她“小绮”以表达微弱的反抗。
她六岁那年,他得知身世的那天他们爆发了冲突,从那之后他再没笑过,也不再叫她小绮。练剑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从早到晚,风雨无阻,不知疲倦。那段日子,成绮甚至不敢靠近他,似乎一语不合便会被他的利剑刺穿。
直到有一天,成煜在训练中受了伤,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意识模糊中带着哭腔喊着爹娘。成绮守在他床前吓得直哭,成煜却在听到她的哭声之后醒了过来,有气无力地说着“小绮陪陪我”。于是,成绮再也不抵触这个称呼。
他需要我。带着这个念头,成绮抹去眼中的泪,“我明白了。”
看到成绮心念坚定起来,佩玖欣慰地将江道邈手中的托盘递给她,“一时间心里有坎过不去,难免看不清自己。这也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先去照顾他吧,等他好起来,一切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