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养好伤,成煜和成绮就在这山坑住了下来。每天江道邈照顾成煜饮食起居,佩玖为他医治。成煜心里仔细算了算,成绮已经有九天没有来看他。每天推开窗户,都能看到成绮浆洗洒扫、熬药煮饭,力所能及地跟着忙碌,丝毫不显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她和佩玖相处得很好,总是说说笑笑;和江道邈常常拌嘴,又会追着要他讲江湖轶事。以她的性子,无论是何境地总能自得其乐,这是她过人之处。眼下她既不肯走,定是决心与他一起,可这盘根错节的情势……思虑至此,成煜不免心乱。
成煜已恢复至可以略加自行活动,在自己房里吃完早饭,调息了一会,简单伸展了下手脚,提着剑出了门。只见佩玖独自坐在院里守着药炉看书,成绮不在,江道邈也不在。
“成公子要去哪里?”
“找个地方练剑。”
“你刚好一点,千万别太勉强。”
“没关系。”
“活动下筋骨也好,但是一定注意动作不要剧烈。哪里不舒服赶快回来告诉我。”
“多谢。”
佩玖和善地笑了笑,又拿起了书。余光瞥见成煜没有动,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成全他吧,伤者不宜思虑过度。“成公子,顺着小溪向南走有一片空地,很适合练剑。正巧成绮妹妹和阿邈在那里抓鱼,你可以去帮帮忙。”
青溪坪出来的女子都这么精明吗?成煜小声地又说了句“多谢”,出门向南边走过去。佩玖用书挡着脸偷笑。
远远看到两个人站在清冽的溪水中,成绮没有穿裙,绣裤挽到了膝盖之上,露出白嫩纤细的腿,手中正拿着鱼篓和鱼叉跟江道邈炫耀:“看到没有?这就叫眼疾手快。”
“你精研射箭,也没比我厉害多少。”江道邈拿过自己的鱼篓,毫不示弱地展示了一番。
成绮用力晃了晃江道邈的鱼篓,不服气地一哼,“咱们增加难度,站在岸边用石块扔,看谁打中的鱼多,你敢不敢?”
“这倒有意思。走啊,上岸。”
两个人都上了岸,穿好鞋,各自捡了十块石子,江道邈先掷,八条鱼先后浮到水面,被他捞进鱼篓。成绮后掷,十条鱼浮了起来。成绮双手叉腰,得意洋洋:“怎么样,服了没有?”
江道邈不禁拍手叫好:“果然厉害!”
“那当然,我从四岁用功,日以继夜。不敢说天下第一,百步穿杨还是担得起的。”
“你这本事着实值得称道。我看你上次擒住我的功夫也有点意思,只可惜……”
成绮听他欲言又止,逼问道:“少卖关子,可惜什么?”
“只可惜你偷袭小爷,赢得不光彩。”
本想激成绮过几招,哪知她却不为所动,反而笑道:“偷袭怎么了?我又不是跟你打擂台。生死之间,能活就是赢。”
江道邈更加拍手称赞,自小老爹常批评他用心狡猾,磊落不足,后来自己闯荡江湖方觉自在。成绮的话让他极为称意。
“英雄所见略同。成绮娘子,可愿与在下过几招?”
“好呀,正面过招照样擒你。”
江道邈的身手在成绮之上,似乎是对成绮的摘花拂叶手很感兴趣,忙着观察她各种招式的变换,只守不攻。成绮看出了江道邈的心思,换了路数,取了个巧直往他怀里撞。江道邈再狡猾,终究是少年心性,又极少与年少女子交手,见成绮如此耍赖,忙不迭地只顾躲,被成绮逮到间隙以肘击中了他的穴道,再顺势一送,把人摔进水里。
成绮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着:“想探我的底?门都没有!这就叫兵不厌诈。”
江道邈浑身湿透,站起身也不上岸,跟着一起笑,笑中带着些狡诈:“好好好,我又轻敌了,受教。不过……”江道邈说着话,突然双臂捧起水向成绮泼了过去,成绮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身湿,“兵不厌诈同样送给你啊!”
“你这落水猫找死!”成绮脱鞋进了水,和江道邈打起了水仗。两个人谁也不肯示弱,湿成了两只落汤鸡。
成煜躲在山石后看了半天,眉头拧成了一坨,如何能跟他以外的男子使出她独有的耍赖功?还湿成这样,成何体统。而且,好久没看到成绮笑得这么没心没肺。她对江道邈……甚是与众不同。一连串的思虑袭来,成煜心乱之余,只觉一股酸楚一同涌入心头。
佩玖看到两个人浑身湿哒哒地回来,还互相翻着白眼,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止不住地笑。拽着成绮回了房间,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成公子?”
“他不是在房间里吗?”
“他说要去练剑,我告诉他你们在溪边抓鱼。然后我看他往你们的方向去了,你没看到他?”
“他刚能下床就出门去练剑?没见他去找我们呀。他不会自己走了吧!”成绮慌张起来,湿衣服还没完全脱下来就要套上干净的衣服。
“你别急,他只拿了把剑,怎么会就走了。”
“这可说不准,他那个性子……”成绮正焦急,听到了外面江道邈的声音。
“云哥你出去啦?哎?哎你脸色怎么不好……”
偷偷掀开窗户一看,只见成煜大步地进了房间,江道邈满脸狐疑地站在门外。回来就好,成绮长吁了口气,虽然不太想理他,也不能允许他弃自己而去。
“放心了吧。”佩玖又拽回成绮,把她的衣服利落地扒下来,“我看你还是洗个热水澡吧。”
本来以为能下床了就可以和成绮说上话,缓和关系,没想到这千金大人相当决绝,和佩玖在厨房另起小饭桌,留两个大男人在厅里对着扒饭。成煜心情郁闷,江道邈却更是难过,云哥这张脸实在太臭了……知道他惜字如金,但之前还是有基本的沟通和寒暄的,今天却是一言不发。
“云哥,你吃鱼,恢复得快。”江道邈颤颤巍巍地要给成煜夹菜以示好。
鱼?呵。“自己来。”
“哦……”示好失败,云哥眉毛都没抬一下。
晚饭过后,佩玖照例来为成煜针灸,成煜又调息了一会,想起下午看到的情景,心里烦躁不安。不好意思出门去找她,只得装着透透气打开了窗户。只见成绮坐在火炉前盯着药盅,时不时用扇子助火,盯着没一会就犯困了,手掌托着腮,脑袋一垂一垂地眯着。还是那么贪睡。成煜的嘴角刚刚勾起来,突然江道邈的身影闯入眼帘,他蹑手蹑脚地靠近成绮,捻着一根狗尾草搔起她的耳朵。成绮觉得痒,闭着眼睛挠了两下,不顶用,睁开眼睛一看,把手里的扇子一摔,直接蹦起来朝江道邈踢过去,江道邈利索地躲开,成绮不甘心追上去,两个人围着院子追跑起来。江道邈也不求饶,一边跑一边笑,成绮又非打他不可,一边追一边骂。
真是扰人清静。成煜撂下窗屉躺回床上。他有点不明白,风袖堂里也有和成绮性情相仿的师弟,却从没见成绮和他们玩得这样起劲。她从来都是围绕在他的身边,和他插科打诨、说笑打闹,曾经他也为她的聒噪很是头疼,可江道邈似乎很是乐在其中,难道他也对她……
睡前江道邈端来了药,成煜眼皮都没抬一下,端起来一口喝完,把碗重重地一放:“过火了。”
咦?以往都会说句“多谢”,不过也确实是过火了,成绮只顾着揍人,没及时看药。“云哥,这可怪你义妹没看好火,不过你嘴巴也真是刁,这么苦的药都能喝出过火?”成煜也不吭声,江道邈试探地去看他脸色,他突然一抬眼,眼中精光闪烁,吓得江道邈浑身一颤,呃……还是别打扰他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院子里便安静了许多,成绮和佩玖都不在,成煜来到前厅,看到只有江道邈自己在摆饭:“云哥,来吃饭。”成煜沉沉地叹口气,真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云哥,你……这两天心情不佳?”
不想回应,但是看到江道邈一脸关切,又不得不回应:“没有。”
江道邈眼珠子咕噜一转,偷偷地撇嘴,他以为成煜的怒气是因为成绮连日来都没有理他,没想到还有一层自己的原因。
忽然一道凌厉箭气袭来,江道邈大呼了一声“小心”连忙跳开,只见一支绑着纸条的箭钉在了桌上,江道邈目瞪口呆:“这丫头也太胡来了吧!”再一看成煜,不闪不躲,不惊不恼,仍然稳稳地坐着,看似早已见惯不惊。
这是小时候的把戏了,成绮学着外面江湖人的手段给成煜下战书,后来义母呵斥了成绮,她便再也不敢。在家受到诸多管束,她尚且装一装闺秀,出了家门便成了脱缰的小马,玩疯了。成煜觉得好笑,刚伸出手去取箭,只见江道邈动作更快地跳过来拔下箭,直接取下了上面的纸条。
什么意思?成绮给他的信,江道邈为什么抢了去?江道邈却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妥,自顾打开纸条看了一遍,脸上眉开眼笑,把纸条往怀里一揣:“云哥,我有事出去一下。你慢慢吃啊。”说完就风一般的跑没了影,成煜石化一样地僵在原地。
好,好,好一招釜底抽薪。成煜静静地看着江道邈利落上马飞驰而去,要沉着,先吃饭,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勉强地咽下一口。就算晚一些,也总会回来的,慢慢再审。
真是难以下咽,不吃了!
成煜重重地放下碗筷,倒要看看他们搞什么鬼。虽然恢复了行动能力,骑马还是为难了些。先慢骑着缓口气,成煜分辨着路上的马蹄印,这个方向是往山脚的岳西镇。镇子不小,甚是热闹,再晚一点恐怕不好找人了。
进了镇,成煜找地方拴好马,在集市上寻到了成绮和江道邈。他悄声地隐藏身形,尾随二人,看着他们边走边聊,先是来到泥人摊前,成绮从包中掏出一张画拿给泥人匠,江道邈看到画,笑得很开心,隐约听到夸奖成绮画得惟妙惟肖。成煜忍不住冷哼一声,义母亲自教导,自然是画得好。成绮和泥人匠讲了很久,最后泥人匠一一应承下来,江道邈付了银子,两个人便继续走。经过几个水果摊,买了各种水果,下一站来到了烟火铺子,出来时江道邈拎了一包,看起来也买了不少。办完这几件事,已经快到晚饭的时间,两个人进了小饭馆点了三个小菜,还喝了两盅。可怜成煜躲在外面,买了两个馒头草草果腹,他有些木然地坐在墙角,只觉得街上熙熙攘攘,人愈发多了起来,心里莫名烦躁。吃饱了饭,两个人走出来,江道邈自己拎着新买的东西,从包里掏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放在成绮手里,成绮看起来很满意,拍了拍他的肩嘱咐了什么,然后两人便挥手分开了。
她一个人要去哪?是跟着还是……成煜默然上前,正思索着,只觉身边异样,回过神下意识擒住摸上自己衣襟的一只手,是个身材瘦削神情鬼祟的小偷,知道自己撞上了高手,自认倒霉,连忙讨饶:“少侠饶我这一次吧,再也不敢了!”成煜冷冽地从他手里拿回珊瑚簪,擒住小偷的手狠劲收紧,听到对方认真哀嚎才肯放开,“快滚。”偷什么不好,偏要碰这个。
检查过簪子无恙,正要放好,哎不对,成煜心中一懵,暴露了……连忙抬头,果然,成绮站在前方啃着苹果望着他,忽而笑得前仰后合,苹果都没来得及咽下去。
成煜红了脸,将簪子草率地揣起来,掉头就走。成绮连忙追上去拉住他:“去哪呀?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找你做什么。”
成绮也不反驳,“你刚好一些,骑了这么远,累不累?”成煜不理,只是自顾向镇外走,成绮疾步跟在一旁自说自话,“你吃饭了没有?你慢慢走,等下我。先不回去吧,咱们逛一逛,今天是乞巧节你是不是都忘了?你这个人向来对节日没什么意识。你这么久不理我,我本来没把握的,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成煜骤然停下,审视地看着她:“你果然是故意引我来的。”明明是你不理我,这句话被他咽了回去。
看着成煜绷起的脸,成绮强忍笑容:“我和阿猫当然也有安排。不过你心里早猜到了不是吗?”
一进了镇子,成煜心情平复才反应过来,成绮用那个方式邀约江道邈,无非是想钓出自己,当时却失于急躁,一时间没有深思,真是愿者上钩。成煜无言以对。
“喂,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和阿猫在干什么吗?”
“你在帮他约佩玖。”
成绮瞪大了眼睛,很是吃惊:“你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