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里阅卷是锁院两日,第三日便张榜。
钟令两日都没有看书,第一日早起练刀,练完刀去山上挖了几箩筐的冬笋来,第二日早起练刀,练完下地干活,第三日还是早起练刀,练完去蒸饼子,刚吃了两口就被祖母催促。
“去看了再回来吃也不急。”
她嚼着饼,“这时候去了未必就张榜了,不急不急。”
“真是个没良心的,我这几天急得嘴上冒泡,你倒是悠哉快活,如今还忍心见得祖母为你忧心。”
钟令忙将一块饼子递给她,“是,都是我的不是,祖母快吃块饼子消消气。”
董五娘这才笑出来,终于等到她吃完,便忙不迭地推她出门去,“快去快去。”
等到她的背影远去,董五娘才回到屋里,入目那柄陌刀泛着冷光。
“我儿,你若在天有灵,护佑这孩子。”她看着陌刀,低声祈求,“你要保佑她心想事成……”
初冬轻寒,学宫里一树明媚的早梅穿墙出来,带着慵懒的姿态,映着青白的砖墙,砖墙下是拥挤的书生。
钟令挤不进去,索性就在外等着。
“你怎么不进去看?”有个人凑到她身边来。
她吓得后退一步,打量着这人,看起来衣着光鲜,怎么行事如此失礼。
那人也在打量她,上下一扫便笑起来,“兄台可是挤不进去?”
顿时有道娇声嗔怪道:“郎君,怎可无礼!”
钟令这才看到他身后还有个女子,原是那日讨果子的小娘子,这小娘子举止文雅,朝她一礼,“我家郎君并无恶意,只是行事活泼了些,郎君勿怪。”
她便对二人拱拱手,“无碍。”话虽如此,还是不由得离他们远了些。
等她走了,会娘不禁怪道:“往后或许就是同窗了,郎君说话怎么不知道客气些。”
薛度听了她的话很是受伤,“我替你寻觅夫婿,看他如此瘦弱提点几句都不成?不过你也真是没眼光,要找也得找你家郎君我这样的,看看我的臂膀,这才叫孔武有力……”
会娘笑叹,“郎君业满之前,还是不要想着将我嫁出去了。”
“我可不是想要甩掉你,我说真的,你看我这臂膀。”
路人奇怪的眼光投来,会娘默默后退。
“你跑什么?”薛度朝走远的会娘喊道,“会娘,我看榜呢!”
钟令远远看着他们,又离远了一些,好奇怪的一对主仆。
不觉间,却叫她靠近了人群,还没想进去,就被后头的人挤了进去,不得已只能向前。
她眼神好,在榜上扫了几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钟令,年十七,本贯沧州……”
“考上了考上了,我考上了。”
她被这声喜悦的惊呼吸引,转头看过去,是一个青年人,手上还抱着孩子,看到他激动,他怀中那孩子也跟着高兴起来,嚷嚷着“考上了考上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亦有许多人萧索而去。
钟令的目光继续在榜上搜寻着,等到看到崔友诤的名字,不禁弯了弯唇角,果然,既能夺得诗魁,怎么入不了学宫。
她刚从人潮中抽身,转眼看到茶肆的云大娘朝她招手,“钟小哥,可是考上了?”
她笑着点头,云大娘顿时喜冲冲地招呼她过去,只是茶摊上坐满了人,便拿了张小凳子给她坐着,“今日的茶水香饮都随你吃。”
钟令也不扭捏,坐下点了一碗香饮,看她忙不过来还帮她看着火,茶摊后是一块极小的布告栏,是茶摊为了让客人打发时间有东西可看立的,常往上贴些抄写的邸报或是好诗文。
她随眼一看,是近期的邸报内容,写了些“十月初一帝后亲耕籍田,行九推礼”、与边境夷族作战大胜、某官员有恩命改职增秩之类的朝廷政事。
皇帝总算下田了,她慨叹着,忽听见有个中年人叹息。
“我都这把年纪了,学宫进不去,科场又没本事上,哪有什么脸回去。”
“不过就是没考上学宫,倒也值得你嚎天动地。”是那中年人的妻子,拿着披帛轻轻拍在丈夫脸上,“回去叫公爹给你求个恩荫,也不比那些考上的差。”
“你懂什么?”中年人似乎带了点哭腔,扯下挂在帽檐上的披帛,双手奉着帛上的迎春绡花挽去妻子臂上,却不敢再对妻子大声,只道:“我是读书人,封荫做官未免叫人看不起。”
他妻子哼笑几声,“书没读成,倒是学了文人风骨了?”
中年人更加委屈,喝了口茶给自己呛着了,他妻子这才不笑了,俯下身安慰他,只是声音细碎,并不能让外人听清。
云大娘看得好笑,等那夫妻二人离开了摊位才对钟令道:“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呢!有官做还不好吗?”
钟令也不明白,若是她能靠恩荫做官,管它大小品阶,做上再说,于是她想了想,只说道:“许是没有他喜欢的。”
云大娘咂舌,一边拾起那对夫妻放在桌上的一粒碎银子,“真是难得。”这粒银子,足有四五钱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