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年关,郡斋愈闲,就在裴祭酒等人遇贼后的第二日,礼院的冯司业就被人从美人帐中叫起来。
天才蒙蒙亮,他在妾室怀中依依不舍地与其温存了片刻才吼道:“大清早就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屋外传来一个女声,语气刻薄,“还要顾什么体统,夫君整日光顾着在温柔乡里打滚里,外头的消息,可是一个字也不想听啊!”
冯司业一听到这声音,立时就像被浇了冰水一般清醒地坐起来,心里暗骂两声悍妇,又急忙催促妾室更衣,半晌才换了笑脸出去。
“这侧室是上峰所赠,我总不好冷落……”
“我懒得跟你玩这些拈酸吃醋的把戏。”冯夫人抖开他的手,讥诮道:“你可知裴祭酒遇贼的事?”
冯司业大惊,“有这等事?”
“裴府的冯护卫刚派人送来的消息,昨日裴祭酒带了家眷前往无量观烧香,回来的路上就被一伙贼人捉了,当夜县衙得了消息便赶去营救,人虽救出来了,但是首功却在一个叫钟令的学生身上,这钟令赶去救援之前,也叫他叔父钟源前往县衙报官,故而昨夜营救的人员中,那钟源也在,祭酒还夸赞了他的武艺。”
冯司业一愣,“那……那钟源可说了些什么?”
“祭酒本不认得他,还说学宫有一个教习请辞了,想聘请他呢,他家侄子便说那正是钟源,他叔侄两个倒是懂事,说是因他自己旧疾犯了才请辞,你也挽回过,他是不敢耽搁学生才执意请辞。”
“祭酒如何说?”
“祭酒自然是让他安心养病,等伤好了再回去执教,若是他不答应,祭酒便是三顾茅庐也要将他请出山。”
听到这里,冯司业也明白了裴府那护卫给自己递来这消息来是什么意思了,他想着自己当初的处理,已经很妥当了,李徹何等身份,要是不顺着他的意思处理了,再闹大了便不是他能做主的了,到时候就是他想护着钟源都没办法。
冯夫人继续道:“放眼整个信阳县,也没有比在学宫做教习先生更体面的差事了,他自然不想丢了去,然而眼下只有祭酒要请他回来,你总得现个身去说说,叫他休养得差不多了就回去上课。”
冯司业眉头紧锁,“我原本说的就是先让他在家歇着。”
“难道你不曾去向祭酒说有一位教习要请辞?”
“当时情形如此,礼院也没有多余的博士、助教可以补了他的课,总不能叫学生们等着。况且我连解聘的文书都不曾拟定,也不曾说过解雇的话,等开了年,我叫他那岳丈去说一声就是了。”
“可别提他那岳丈了,他被解聘的消息就是于博士传出去的,那老丈真是个糊涂汉,喝了几口酒便与人说他那女婿没出息,得罪了权贵,丢了差事,我听说钟源在礼院颇受学生喜爱,那些学生一直不见先生来上课,又听得许多流言,自然以为是你这司业为了个纨绔霸道的混账解聘了先生。”
冯司业辩解道:“当日听到李家出事,我便与几位学正商量日后还可请他回来,只是一直在等京城的消息,如今大理寺还在审,万一……”
冯夫人剜他一眼,“逼杀良家女子,证据确凿,他还想如何脱罪?”
冯司业被自己嫉恶如仇的夫人一顿说,心里终是发虚,又拉不下面子,“我亲自上门去,怕是不好看。”
“你这两日叫上几个与他交好的同僚,去酒楼摆上一桌,再叫上他那岳丈,给他找回几分面子,可惜他家那夫人是个不爱交际的,听说整日只爱在乡下过日子,否则,我便邀她上门来吃酒,叫几个邻居瞧见了出去一说,谁还能说是你解聘的钟源。”
冯司业也是一声叹,“无妨,刻意便刻意,钟源性情和顺,当初他家族叔要带他进京,是他情愿做学宫教习才留了下来,如今他在祭酒面前给我留了面子,我也不能不感他的情。”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冯夫人往他脚上趿着的布鞋看了一眼,就摆弄着披帛要走了,冯司业感她智谋,立刻就要搂她,被她冷笑着推开,“你与他言语时可谨慎些,此事涉及女眷,不好对外张扬,你只当是寻常宴请,做个爱才之态。”
“我自然明白……”
……
裴府中,裴持盈捏着鼻子吃完了一碗汤药,黄连的焦苦瞬间充盈七窍,婢女赶紧喂上两颗蜜枣,却叫她更难受,急忙吐了蜜枣用清水漱口。
她蹙眉将蜜枣推远,“昨夜也不见怎么折腾,今天就犯了风寒,这身子倒是越发不耐了。”
婢女用帕子轻掩上她的嘴,神色慎重,“不可胡言。”
裴持盈失笑,倚在博古架上不说话,看婢女收拾好了药盏,又站定在桌前对着几页纸看起来,“便这般写了。”
婢女便在那几行字上面描涂一笔,另拿出几页纸誊抄起来,一面说道:“要不是窦夫人仙逝,世子殿下要服丧三年,如今您都成世子妃了,便不会来沧州,更不会被贼人挟持了。”
裴持盈但笑着摇头,只看她誊抄。
抄到一处,婢女停笔,“还是不要写被挟持一事了,世子待娘子真心,他是不会多想,就怕旁人议论。”
裴持盈摇头,昨夜之事,即便县令下了令不许议论被绑之人的身份,那么多人都在,又怎么藏得住,遮遮掩掩反而欲盖弥彰。
“父亲母亲都说了无妨,就该大大方方的,他若顾忌这一则,任他跑了我也不心疼。”
婢女一想也笑出声,颍王世子与她家娘子的亲事是先帝在时许下的,向外并不张扬,也只有相近的人家知道此事,本该在去年她家娘子及笄之年成亲的,却因两年前窦夫人去世耽搁了婚事,想着她又不解问道:“娘子既然都让我代笔了,何不将风寒描写得更重一些,也防止世子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