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除夕,处处喧腾,乡野不同城市,喧闹得矜持,到了夜深时,唯有乡里的几个富户家中还不时响起爆竹声。
钟令吃了一碗米酒,迷迷糊糊地坐在火炉前守岁,怕跌进火坑里,董五娘搭了条竹凳放在她面前挡着。
忽然从东南方向传来一阵极为喧腾的鞭炮声,是从族长家中传来的,钟令闭着眼数爆竹的动静。
良久,鞭炮声停了,她掀开眼皮伸了个懒腰,“这就到元日了,祖母,新年好啊!”
董五娘喝着浓茶驱散困意,笑眯眯地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从前吃完年夜饭,总有一群孩子来喊着你出去扎爆竹玩,年年都要到了深夜才回来,今年除了子明与子秀两个,倒是一个都不见了。”
钟令取过一只蜜桔剥开,这橘子是裴府送来的,橘皮润亮,橘瓣饱满,刚剥开就有一阵鲜辛的柑橘香气弥漫开来。
她往嘴里扔着橘子,“往年也就是韫娘跟几个孩子愿意同我玩,他们胆小不敢扎爆竹,偏又爱玩,也就韫娘胆子大一些,还敢去点火。”
“这倒是,你一向最依她的,旁的孩子想来也是受了爹娘训话,想着你都进学宫了,都教着孩子别来打搅你。”
“或许是。”她笑着应声,将橘子皮扔进炉子里,火舌瞬间卷起一股清冽的香气,激得她想道,韫娘还没有尝过橘子的味道呢。
……
元日晨初,无量观里的眷舍中响起一阵喧腾,几个女冠担着五筐蜜橘走了进来,喜气洋洋道:“学宫祭酒裴大人的夫人感念观中女眷为亲眷祈福的赤诚之心,特意为诸位送来蜜橘,裴夫人还有一句叫我们嘱咐诸位娘子,金榜不计娘子苦,莫为经文老青丝。”
女眷们议论纷纷,或是谈论那蜜橘,或是谈论裴夫人那句嘱咐。
“夫人这话是何意,是说我们念经无用么?”
随女冠一起进来的一个妇人笑道:“自然不是,自古夫妻一体,妻子为了丈夫祈福再正常不过了,便如诸位娘子如今这般,说出去也是一桩美事,我家夫人如此叮嘱,一是劝诫各位娘子,念经祈福为辅,千万不要将郎君的仕途只系于自己一身,观中日子清苦,诸位娘子定要保重好身子,二是警醒郎君们,正经读书为主,莫要以为有妻子为他念经就当天上有靠山了,自然,后这一则,若是郎君们挂念诸位娘子,他们便也会知晓,若不知晓,诸娘子更要谨记了前一句。”
众人听完,都面有怔色。
……
“一通解释,还不是说念经无用。”一位娘子手帕包着三只橘子,容色郁郁地坐在床沿上,见无人应她,又道:“我知晓裴夫人是好意,可这里谁不是为了给郎君们求个功名才来的,真如她所说,我们念不念经无妨,只叫郎君们用功就是了,那这样,我岂不是白在这里吃了两年的苦。”
钟韫坐在一边吃橘子,闻言安慰道:“姐姐分明知道裴夫人不是这个意思,念经为辅这句话本就不错,郎君要是不用心读书,我们在这儿把经书翻烂了都没用。”
“韫娘你别理她,她这是在这儿待了两年魔怔了。”
“什么叫魔怔,我婆母本就怨我,说自我进门夫君便分了心,等我明年回去,又正值科考,我家夫君若是再不中,她还指不定用什么法子折腾我。”
钟韫挽着她道:“那裴夫人的话要是传到了你家婆母和夫君的耳中岂不是更好,裴夫人是什么人,那是京城来的官眷,她夫君还执掌着学宫,你婆母的话还能比她的话更有道理?姐姐,你听我的,少念经,多睡觉,就当来这儿躲清闲了。”
“就是,可不许再说裴夫人的不好,可从没听过哪家的官眷这样好心的,给我们送橘子,还叫我们保重身子。”
那娘子终于是笑出了声,将橘子放在窗台上,目光触及已经翻得卷页的经书,又深深叹了口气,“金榜不计娘子苦,莫为经文老青丝,也不知道我夫君如今读书刻不刻苦,若是不用心,真是教我在此处白白受苦了啊。”
“儿郎不泊功名事,苦教素手谈千经。茧重霜印娘子泪,似此琥珀琉璃心。”
“娘子这诗是为观中女眷抱不平?”婢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