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顺着那个真正的北方回到了湖边拴马的地方,期间他还捡起了刚才被我扔在地上的斗篷——上面都是杂草和土。努尔哈赤解开了马的缰绳顺便把斗篷扔在了上面,接着他没给我一秒钟离开他身边的机会,把我扶到了他的马上。
我的身体忽地一轻:“贝勒爷?”
见我坐好,他没理我上马坐在了我身后,右手绕过我拉住缰绳,左手牵着另一匹马的。
我看着他这个别扭的姿势,忍不住笑了一声。“怕我再跑了?”
“你不会。”他的声音从头顶轻飘飘地传来,“我是怕你冷。”
他这么说我倒不好意思刻意离他那么远了:“我不是小孩了,我现在很沉的。你应该想想别累着你的尼莽吉。”
尼莽吉是他的马,这个词汇的发音有意思得像个日语单词。
他轻轻一笑:“你能有多重。你都没有他驮着的我的铠甲和兵器沉。”
“我听懂了,我在贝勒爷心里都比不上甲胄兵器哦?”
努尔哈赤把另一匹马的缰绳交到我手里,空出来的左手从后面抱住我的肩,我嗅到缰绳上给他的指尖留下的淡淡的皮革味。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语气里猜测他的心情:“卿卿,你在我心里是顺位第一的啊。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呢?”
这个语气是真正的苦笑。
“我知道你的顾虑。”我能感觉他在轻轻叹气,“很多时候我也会想,我们这样什么都不问一心去谋算天下,到底是维系还是阻碍。”
诶?我回头想去看他,只看见他的浸在暗夜里的侧面。
他的眼睛漆黑得像个我不认识的星球,却又发着微微的光亮:“男女相悦,发乎情止乎礼,这没错。但是卿卿,你的礼太周到了,密不透风的。其实我是什么心思你早就清楚,但是你在逼自己不明白。……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我一直看着他从来没这么柔和的线条,低着头笑了一下。
“我说过,我在依赖你。卿卿,也许你一直会是我的运气和时机。”他的左手扣住我的右手,“我在依赖你,所以……你能不能也来依赖我?”
“我不想每次看见你都是在仰仗你,努尔哈赤。”我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因为不想让他察觉出我的苦涩,“我不想。我现在已经够卑微了。依赖你?你如果离开我呢?我岂不是一无所有了。”
“怎么会是仰仗我呢,你已经在和我平起平坐了啊。”他笑了,“我不会离开你。”
“不行。你不能让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亏欠你。”
他的拇指摩挲着我的手背:“我才是一辈子都亏欠你。”
我的手上也用了一些力气:“但你肯说这些,已经很难得了。”
“我不知道做什么能哄你开心,”也许是感觉到了回应,他从后面吻了一下我的脖子,“这一刻起,我永远对你诚实。”
他说得对。
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真的难说是刻意的柔软退让还是按兵不动的忍耐。生命的轮转终究要付出无尽的忍爱,谁又能跨过这个坎。这么多年,我们也没能从满腹猜忌走到推心置腹,我们之间有无数根铮铮作响地琴弦,不断拉扯着彼此。这些响在我们之间的轰鸣,真的都没关系吗?
他说他的心思我都明白。我不敢说自己明白,毕竟誓言只能用来拴住虚空。我们之间这样的缄默与存在或许比地久天长的剧烈告白更让我觉得熨帖——它毕竟已经极度接近我想象中的真心以待了。
在这个时刻,我只是想,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好像也不错。
卸下心防人就容易困,女孩子很快就依着他睡着了。努尔哈赤感觉到明显靠进了自己怀抱的重量,低头看着女孩侧脸。
她的眉宇间终于找回了属于十七岁少女的天真,让他瞬间就想起没人认识他们的在京城的一天。空气里突如其来的过甚怀念让他更加不适,他知道这些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
从赫图阿拉回来之后,努尔哈赤连夜就召集了大臣商议去开采那座矿山。再进行了十几天的挖掘之后,又在不远的地方探到了金矿和银矿。
这一下,大约是真正的、永恒的不必担心军饷了。
直到这个年代,女真人也并没有完全掌握独自冶铁的技术。努尔哈赤是从朝鲜抓了个师傅来教女真人如何铸剑。好在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大家都明白金属的箭头长枪也好,甲胄头盔也罢,都比天然的兽骨兽皮制品来得坚固稳妥又有杀伤力得多,学习的热情自然一直不断飞腾。
很快,他们就学会了从矿石里分离金属、冶炼、精煅这些过程。
那座山,的确是变成了一座山的兵器。